夏日午后,空气燥热，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在柏油马路上投出光斑。
“我不下去,连去哪儿都不知道为什么下去！”
祁糯双手抬至胸前，握住安全带不放。
薛迟看她一眼，目光不咸不淡。
低头翻了翻口袋，似是没找到东西，又将座位中间的杂物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盒糖。
铁质盒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祁糯勾头看去,发现里面不仅有糖果盒,还有另一个较大一些的盒子。
盒体深蓝色，边角磕磕碰碰掉了几块涂漆。
薛迟从盒子里倒出一颗糖，递到祁糯手心。
很明显深蓝色盒子要更吸引祁糯一点,她伸手将盒子拿上来。
祁糯看了薛迟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打开盖子。
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一沓子信封,竖着排列，数量很多,将盒子填的满满当当。
祁糯左右晃动盒身,咦了声，打趣道。
“薛迟,这——么多的信不会是你给我写的情书吧？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情趣了？”
对于一个从小到大收到的信无一例外全是情书的人来说,不怪她会这么想。
话音未落，祁糯从中间随手抽了一封。
牛皮信封从盒子里拉出大半。
薛迟皱了下眉，之前的春光满面也敛了去。
“这不是。”他抬手阻止,将信封压回盒子，似是怕祁糯生气，忙补充，“别人放进来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祁糯收回手，“哦”了一声。
“真的不是情书？不是你害羞不想让我看？”
薛迟眼神闪烁，很快平静下来，揉了揉祁糯头发。
“真的是别人的。”
注意到他有所隐瞒，祁糯没深究，轻啧一声。
小声嘀咕，“追我的人都能绕地球两周，手里拿的情书都能用袋子做计量单位了，有些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什么都没有就敢来追我。”
薛迟：……
他又倒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放在祁糯唇边。
祁糯很自觉，向前凑了两厘米，张口含下。
草莓味还未在口腔里蔓延扩散，薛迟捏着她脸颊软肉，“怎么什么都没，你都吃了我的糖了还想赖帐？”
祁糯作势要吐出来。
薛迟先一步亲上去。
圆形的糖果在两个场地里滚动，将每个角落都染上甜滋滋的草莓味。
……
薛迟将车子停在商场附近，没几步便到达商场侧门。
“薛迟，你发现一件事没有？”
“嗯？”
“你的脸没有了！太可怜了吧！”
祁糯快走两步，四处张望，好像真心诚意在替他找东西一样。
薛迟抿了下嘴唇，将她半搂进怀中。
另只手拉开门帘，霎时间一股掺杂着昂贵香氛的冷气扑面而来，奢侈品的味道萦绕在鼻息。
“看路。”
薛迟手臂搭在祁糯肩膀之上，手掌从纤细的脖颈上滑，拇指和食指卡在梨涡的位置，捏了捏，“去哪儿了？这你都不知道？没发现你脸上的肉厚了不少吗糯糯？”
“呸！不要脸！”
祁糯手肘在他腹部顶了下。
进了门，薛迟环顾四周，手臂微微用力，即将祁糯搂在怀中，又不会弄得她不舒服。
很快，朝瞄好的位置走去，不带一丝犹豫。
“欸你去哪儿啊，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祁糯在怀里扭来扭去，一点都不安稳，还故意找茬。
从门口进去，直走，右拐。
便到了。
店面占地很大，全部用冷白色灯光装饰，冷淡奢华。
光线从上方倾斜进柜台，发生折射，闪闪发亮。
这下不用薛迟回答，祁糯也知道他去哪儿做什么了。
薛迟绕着柜台转了一圈，指着最大最亮最贵的那颗鸽子蛋，让人取出来。
祁糯愣了下，顾不得呛他，手掌飞快背在身后，摇头拒绝。
薛迟握着手腕，硬生生扯了出来。
“你试试。”
祁糯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试不试，你想对一个十二岁的小花骨朵做什么！”
薛迟：……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没好气的说，“祁糯，你都可以偷户口本跟我去领证了。”
祁糯睁大眼睛，夸张质问。
“薛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竟然暗戳戳打这种算盘！是不是买了戒指以后，先骗我把户口本拿出来，领完证，你再偷偷给戒指退了。然后我成功被骗财骗货，人财两空了！”
旁边端着鸽子蛋的柜姐莫名手抖。
“再说。”
“你是不是还准备结账的时候让我在这等，你拿着鸽子蛋就跑，把我留着刷碗端盘抵债？”
“是不是皮痒了，嗯？”
薛迟气笑，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上，用力揉了几把。
……
祁糯嫌弃戒指上的钻石太大了，往手上一套，看着跟暴发户似的，死活不愿意试。
最后在她的强烈坚持下，薛迟退让半步，让她自己选一个。
光线明亮，祁糯绕着柜台走了两圈，选了一对放在角落里的素戒。
样式简单，连颗碎钻都没有，只雕刻着简单的花纹。
薛迟拢了拢眉心，片刻舒展开来，认命一般。
主动将戒指往祁糯手指上套，怕她又闹什么幺蛾子，连这个都不要了。
手指纤细修长，套在无名指上刚刚好。
薛迟盯了几秒，眸子渐渐亮了起来，像藏了一条星河。
唔……其实这个丑的除了丑了点便宜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小就刚刚好嘛，非常合他心意。
祁糯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将他手掌拍掉，抽了回去。
“不就是一个戒指，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有，看自己的！”
薛迟再次抓过，将她手掌举高，低垂着头，在无名指处轻啄一下。
“你的好看。”
中午商场的人并不多，他们所在的位置更是寥寥无几。
薛迟突然想到刚才祁糯说的追她的男生都拿着情书排队，不管是不是小姑娘胡扯的，都非常有危机感，就昨天不还撞上一个图谋不轨的“朋友”。
思及此，薛迟揉了把顺滑的头发，盯着祁糯眼睛，故意凶巴巴威胁。
“以后去哪儿都要带着，不准取下来，和别人出去玩的时候也要主动给别人看一眼，知不知道？”
祁糯皱眉，从他手里挣开，上下打量一番。
开口，“你神经病吧？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知不知道？”
薛迟也不生气，捏着祁糯后颈，迫使她微微仰头，拇指摩挲小巧软润的耳垂，凑她额头亲了一口。
飞快站好，嘴里骂骂咧咧，“让你带你就带，磨磨唧唧烦不烦！”
之前还糯糯宝宝乖乖的叫着，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现在就成烦不烦了？？
祁糯惊呆，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她不想搭理薛迟，余光斜觑。
薛迟也很有意思，立刻挪开视线。
慌得这一下倒是引起祁糯注意了，她踮脚，攀着薛迟肩膀，贴上去认真打量。
男人小麦色皮肤，穿着衬衣西装，白色衬衣更显肤色黑。
祁糯像是发现新玩具，戳了戳他脸颊，打趣道，“薛迟你是不是脸红了。”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笑声。
柜姐拿银行卡帮他们结账回来，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刚好在角落里看到他俩，便想着将□□和银行卡还回去，哪里想到会撞见这一幕，没忍住笑了出来。
薛迟忙将祁糯推开，顺便帮她遮掩大半视线。
语气凶巴巴的，“闹什么闹，没看到人家在笑你吗？”
祁糯不觉尴尬，又凑了过去。
“薛迟你就是脸红就是害羞了！别以为你长得黑，我就看不出来了。”
眼见着站这不合适，柜姐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小票和银行卡。”
薛迟被祁糯说的有些羞恼，接过以后随手塞进口袋，拉着她便走。
头也不回，非常潇洒。
另一个帮他打包男式戒指的柜姐懵了一下，追上去。
“先生您还有东西没拿……”
薛迟：“……”
祁糯唇角压不住的上翘，眸子里满是戏谑。
薛迟更是气恼，连人也不牵了，自个儿朝外面走去。
眼睁睁看着薛迟从视野里消失，门帘晃动，最终归于平静。
祁糯满头问号，这人真是……
须臾，祁糯还没回过神，便见门帘再次晃动。
薛迟逆着光，疾步走来，牵着祁糯的手掌，目视前方，“我亲我媳妇怎么了，又不犯法，笑什么笑。”
祁糯：“……”
一下午的约会时间，看看电影打打电玩，再吃个饭就结束了。
薛迟吃饭快，不似女生那般细嚼慢咽。
他抵着椅背，时不时给祁糯夹菜，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移至她的无名指。
真是越看越满意。
以后看看还有哪个“朋友”敢勾搭他家糯糯。
“咔嚓——”
祁糯抬眸看去，薛迟将手机扔到一旁。
语气轻飘飘的，“点错了。”一点都没有偷拍被发现的惶恐。
餐桌正中央悬了一盏吊灯，暖黄色光线从头顶倾泻下来，渡了一层柔光。
祁糯觉得薛迟今天特别神经，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她就算了，看电影非要让她坐大腿，现在连支付宝都不用的老男人竟然学会偷拍了？？
见祁糯继续吃饭，薛迟捞过手机。
那张偷拍的照片有些糊，只两只手上镜。
薛迟将祁糯执筷子的右手圈了出来，发到微信群里。
并顺手将【同**友群】改为【4条狗】。
刚发出去没多久，宋星驰就被炸了出来。
【宋吃吃：？？？】
【宋吃吃：我他妈哈哈哈哈哈哈哈！迟哥你怎么这么抠门！我把照片放到最大盯着戒指看的眼瞎连颗钻的影子都找不到！你就穷到这地步了？？】
【顾鱼鱼：傻逼。】
【顾鱼鱼：没看到戒指的位置吗，迟哥是在炫耀！】
【方媛媛：我靠，看群名，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宋吃吃：滚你妈的，你才傻逼，炫耀一个不带钻的戒指？就这不值钱的玩意儿糯糯也愿意收下？？】
【方媛媛：@祁嘉嘉阿祁！你弟妹骂你是狗，举报了。】
薛迟盯着宋星驰的消息，又瞄了眼戒指，陷入沉思。
是不是不带鸽子蛋的确实不好啊，糯糯为什么不要鸽子蛋，他真的有钱！
倏地，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片。
【祁嘉嘉：已截图，准备发给我爸。】
【方媛媛：……】
【顾鱼鱼：…………】
【宋吃吃：………………做得好！】
薛迟：……
“我吃好了。”
祁糯放下筷子。
薛迟来不及回复，将桌上的餐巾纸递过去。
这时，薛迟手机响了起来，他忙接起。
不知道是祁嘉真的发过去了，还是就是这么凑巧，电话真是祁康平的。
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点客气。
问薛迟准备什么时候给糯糯送回去，现在快冬天了，天黑的早，八点之前必须要送回去。
薛迟“嗯”着，抬眸看了眼祁糯身上的背心裙和不远处的制冷空调。
嗯，快冬天了，确实快冬天了:)
岳父都打电话来催了，便是薛迟再不乐意，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小姑娘送回去。
车子还是停在昨天那个位置，不过薛迟长记性了。
生怕再被撞见，坐在车上动手动脚。
天色将暗，云霞组合成一组渐变色，最上面的云朵呈暗紫色，看起来绵软厚实。
“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去啊？”
祁糯含了一颗柠檬味的糖果，说话带了点鼻音。
薛迟点头，“下周有时间回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皓月高挂。
车内电子时钟显示的是7：57。
不用祁糯索要，薛迟主动亲了一口，顺便比较一下柠檬味的糖有没有草莓味的甜。
“糯糯，你——”
祁糯刚拉开车门，薛迟喊了一声。
她回头。
“出去玩记得戴着戒指，别……”
说到最后，薛迟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祁糯白他一眼，“我就不，我都没问你那盒情书是给谁的，你还管这么多。”
牛皮信封右侧写了一串时间，抽出来的时候祁糯便注意到了。
字迹遒劲有力，非常熟悉，是她从小见到大的。
薛迟愣了下。
空气渐渐凝滞。
车厢内也突然逼仄起来。
祁糯有些后悔。
一秒。
两秒。
……
薛迟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将深蓝色的盒子拿了出来，递给祁糯。
又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催促道，“已经八点了，你快回去，要不然下次你爸就不让我带你出去了。”
祁糯把盒子还了回去，像烫手的山芋。
她就是随口说的气话，其实也没多感兴趣。
薛迟无奈，“里面全是给你的。”
祁糯拢眉，眸子里满是狐疑。
薛迟点头。
……
回到家，祁康平看了她一眼，没问怎么回来晚了。
祁糯回到房间，将盒子抠开，牛皮信封全部摊在床上。
按照右侧的时期排好顺序，最早的那封是16年8月2日的，最晚的那封时间是上周。
每一封都平平整整，带着潮潮的发霉的味道，像是从岁月长河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祁糯拆开第一封，信纸只一小片，是从草本上随手撕掉的，边缘泛黄。
首行“祁糯”二字，力透纸背。
见字如面，听宋星驰说你又被叫家长了？
好好学习。
2016年8月2日
祁糯
这次回来问问食堂会不会做章鱼什么丸子
2016年9月1日
祁糯
凌晨四点的星星很亮
有机会了吧
2016年10月13日
……
每封信只有只言片语，连一张白纸都未写满。
是遗书，也是情书，亦是薛迟闲暇时的惦念。
祁糯
刚才走的急，没来得及写。
刚刚周乐走了，如果我——
算了，你现在大概不认识我了吧
2018年8月2日
纸张皱皱巴巴，尽管被压的平展，依旧能揣测出当事人是多烦躁用多大力气将它揉成一团的。
“如果我”后面突然被中断，黑色痕迹拉得好长。
不知不觉间，祁糯眼眶微红，泪珠挂在眼角将落不落。
如果说刚开始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以为是薛迟从哪学来的小把戏，可一封封看下来，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每一封在曾经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封。
泪花掉下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滑。
祁糯控制不住，拉过被角抿了抿。
祁糯
周乐未婚妻也有一对梨涡
和你很像
我后悔了
2018年9月7日
祁糯记得她再次见到薛迟是在18年9月9日的时候，第二天报道结束开始上课。
眼睛涩涩的，泪水止不住往外冒，像是自来水管崩裂似的。
在那天之后还有几十封信，祁糯快速翻看。
里面只放了一张白纸，无半点笔墨。
这次回来，薛迟特意将宿舍压箱底的遗书翻了出来。
思来想去，除了这个，好像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他不是莫名其妙，不是心血来潮，不是见色起意。
他没有展示自己有多喜欢祁糯的意思，只是感觉自己的突然让她有些惶惶不安。
薛迟不想让祁糯因为自己难过担心，但也不想她心里留着疙瘩，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拿了出来。
祁糯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信纸信封推开，倏地跑到窗边。
她在二楼，看到她家围墙外面有红点晃来晃去。
薛迟没走。
薛迟还没走。
这个认知让祁糯激动，她趿着拖鞋，哒哒哒跑下楼。
薛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了，倚着车门，低头抽烟，灰白色烟雾缓缓上升，向周围扩散。
听到动静，他抬眸看去。
只见放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手臂垂在身侧，唇角下垂，他最喜欢的甜梨涡藏了起来，眼眶微红，和他对视的时候泪水顺着往下流。
薛迟扔掉烟头，用脚碾了两下。
“哭什么，你爸看见该以为我怎么你了。”
门口路灯坏了还未修理，黑漆漆一片。
薛迟叹了口气，张开手臂。
片刻。
祁糯朝着他跑了过去，扑进怀里。
薛迟将她抱起，离地悬空，只能依附于他。
“你就怎么我了，谁让你给我看那种东西了，都怪你。”
祁糯埋在颈窝，在他衣服上蹭了蹭鼻涕，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薛迟心疼不已，单手拖着她的臀部，另一只手轻拍脊背。
“嗯，都怪我，不应该给你看，以后不会有这种东西了。”
从再次相遇那天起，薛迟便知道他离不开祁糯，他也庆幸不是在他的葬礼上重逢。
此生，他将更加爱惜生命。
每个信封里的白纸，都是一场豪赌。
告诉自己，这次没有写遗书，所以要非常努力的活下去。
否则薛迟和遗书，祁糯哪个都得不到。
“你太坏了，谁允许你偷偷喜欢我的，就算你那么早喜欢我我、我也不会原、愿谅你的。”
祁糯接连打了几个哭嗝，气得在薛迟肩头咬了一口。
“嗯，对不起，不该偷偷喜欢你。”
“别以为你喜欢的早就了不起了，不准骄傲，我比你喜欢我要更早的喜欢你，你没有我的多。”
“嗯。”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要用更多的时间喜欢我，不能出任何意外。”
“嗯。”
“以后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要喜欢我，都要宠我。”
“嗯。”
“你要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多的宠我。”
“嗯。”
“不要嗯，太敷衍了。”
“糯糯，我以后会非常喜欢你，非常多的宠你。”
——你要多宠我。
——好的。
/2018.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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