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进宫的路上,邵安终于把来龙去脉给顾忱讲清楚了:“原本并没有什么事,陛下只是和赫哲殿下在赛马,赛马之后不知怎么,赫哲殿下就提起了您……”
顾忱面无表情地想,上次貌似也是这样,赫哲说要带他去百夷,萧廷深当场大怒,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出来,恐怕他真的就要拔剑砍上去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说我什么?”
“赫哲殿下说您、说您功夫好……”邵安大约也察觉到顾忱心情极差,小声地说道,“还说您心善,他欠您一个大人情。还说陛下对您并不好,不如放了您,让您和他回百夷去……”
这不是和上次一样吗?顾忱忍着气:“陛下就生气了?”
“陛下倒是没有当场生气,就是脸色不太好……”邵安接着说道,“后来赫哲殿下说要让陛下明天给您一天假,他今晚要和您喝酒,不醉不休什么的……陛下就……”
“就生气了?”
“是的……”邵安情不自禁地抖了抖,“陛下当场就和赫哲殿下吵起来了,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师父觉得事态恐怕要控制不住了,这才叫奴婢出宫来找您。”
顾忱一想到萧廷深的性子,立时感到忧心如焚,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一路足下生风,小跑着穿过大大小小的长廊,恨不得长出翅膀直接飞到皇家马场去。终于在疾步跑了一段路之后,他的眼前出现了皇家马场的大门,远远就能看见萧廷深和赫哲在场地中央面对面站着,吵得不可开交。不知赫哲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句什么,萧廷深居然扬起了手,眼看就要一拳挥上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顾忱及时赶到,硬生生拦下了他这一拳:“陛下!”
一看到他出现,魏德全、包括魏德全身后带着的一帮太监们都齐刷刷松了口气。萧廷深也怔了一下,随后脸上怒意更盛。
“你护着他!?”
“陛下,赫哲殿下是客人——”
“你也知道他是客人!?”萧廷深的怒气劈头盖脸冲着顾忱就去了,“他不过一个外人,你居然就要和他深夜喝酒,还要让他来和朕请求休沐!?”
“你少把事情归咎给顾忱!”赫哲不甘示弱,在顾忱身后用充满嘲讽的、深深的挑衅语气说道,“是我想替他求个休沐!我说大靖皇帝,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顾忱只不过是你的臣子,你有什么资格管他和谁喝酒、和谁称兄道弟、和谁关系好!?他就是今夜宿在我那儿,也轮不到你来管!”
这话一下戳中了萧廷深的痛处——他和顾忱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君臣,是他一直以来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尽管他已经成了皇帝,已经成了天下至尊之人,把四海之境都握在手里,可他依然握不住顾忱的心。
生杀予夺、权势富贵……没有顾忱,这些其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他来说连废铜烂铁都不如,可他偏偏就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有何意趣,究竟有何意趣?
赫哲说完话顾忱就心知不好——萧廷深整个人的模样都瞬间变了。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赫哲,眼底压抑着几乎化为实体的冰冷和杀意,以及愤怒到极致后反而沉淀下来的深沉墨色。
他真的动了杀心了。
他一抬手想挥开顾忱,顾忱却死死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对赫哲动手,一边拦着一边回头冲那群百夷随从高声喝道:“快把你们殿下带走!”
谁知赫哲本人根本就不领情,抱起双臂冷冷地笑道:“顾忱,你别拦着他!听说大靖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功夫不错,也让我领教一下!”
领教个头啊……!顾忱恨不得一掌劈晕了他再把他一脚踹出去,但碍于赫哲的身份根本没法动手,只能一边拦着萧廷深一边劝他:“赫哲你先回去四仪馆,你母亲还在四仪馆内,她刚刚还托我传话,说想见你。”
提起母亲,赫哲果然迟疑了一下。然而萧廷深却不肯放过他,怒吼道:“顾忱!放开朕!”
顾忱却没空理他,决定先专注于把赫哲劝走再说,见他站在原地犹豫着,当即决定添一把火:“你母亲说了有急事,让你立刻回去!”
赫哲立马神情一肃,紧张起来:“真的?”
“真的。”
“哼。”赫哲只能哼出一声,尽管他很想在这里教训教训这个大靖的皇帝,但毕竟母亲更为重要,于是转身便走,临走时还留给萧廷深一个十分不善的眼神。
眼看他走远了,顾忱简直是松了口气,直接放开了萧廷深。他力道一松,萧廷深就愤然一挥手推开了他,把他推得一个趔趄:“为什么劝他走?”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神情宛如一头丧失理智的饿狼:“为什么拦着朕?你怕朕伤了他……你想护着他是不是!?”
顾忱向后退了一步才站稳,有些疲惫地说道:“陛下,您答应过臣,今日不会和他起冲突的。”
“那是朕不知道——”萧廷深咬牙切齿,“——你今晚要和他喝酒,还不打算回府睡?”
“……臣是要和他喝酒……可那是……”
“顾忱!”萧廷深几乎发疯,一把扯住顾忱的衣襟就将他硬生生拽了过来,眼神简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臣看不出来这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你是朕的人!!”萧廷深怒吼一声,“除了朕谁也不能碰你,谁也不能!!”
顾忱倏然怔住。
萧廷深对他的强烈情感简直刻在每一个字的音节里,似一把小锤,轻轻敲击着他的心脏。他不由自主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廷深,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神情,他的眉眼,他说话时的语气,他的呼吸……
他想起了许多个心中微微悸动的一瞬间——
寻找赵仲齐的路上,他得知前世的江崇是萧廷深派来保护他的;
桐山沉船遇险之时,他知晓是萧廷深暗中派人救了他一命;
从赵仲齐的叙述之中,他又体会到萧廷深过去所经历过的险恶……
在寝殿里,他语气粗暴,上药的动作却很温柔;
在书房里,他几近疯狂,抱住他时却依然小心避开了他受伤的肩。
顾忱忽然觉得,如果早一点认识萧廷深就好了,这样在他孤独时他会陪他,在他无助时他会帮他,在他遇险时他可以救他,就像萧廷深如今为他所做的一样……
他无法不动容。
场中一时一片安静,安静得只有风的声音。顾忱就站在这骤然而起的风里,宽大袍袖猎猎飞舞,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满是萧廷深的倒影。
片刻之后,他微微低下头去,掩藏住唇角的一丝笑意。似是有温然的欢喜落进心里,逐渐抽芽成长,最终绽开了温柔轻软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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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廷深吼完就后悔了,半是紧张半是无措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垂首一言不发的顾忱。从适才他吼完开始,顾忱就始终是这个姿势,脸低垂着,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从未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这般手足无措,一时间有些慌乱。他向顾忱靠近了一点儿,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颈,又看他没有反对,才慢慢将他抱在了怀中。
“……你……你说句话。”萧廷深低声说道,仿佛喃喃自语,“……是朕……是朕心急了。朕不该吼你,朕……”
“……你看着朕?”萧廷深抬手抚上他面颊,语气里竟然带上几分祈求,“你抬起眼睛看看朕?朕不想、朕不想你去和赫哲单独呆那么久……朕还以为、还以为你……刚刚是朕说错话了,是朕着急了,你如果生气就——”
顾忱忽地抬眼:“——就怎么样?”
萧廷深把他的手放在胸前,认真道:“你刺朕一剑。还不解气,刺两剑也行。”
“……臣不敢弑君。”
“你尽管刺,朕不怪你。”
说完萧廷深扬声道:“魏德全!把朕的佩剑拿来。”
顾忱把脸偏向一旁,这时才用余光注意到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所有的太监们竟然都默默退到了三丈之外,全部背对着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他脸上顿时一热,心想自己平日明明很有分寸的,今日怎么就完全没注意到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呢……?
太羞耻了。
他还在兀自懊悔,忽然觉得手里一凉,被萧廷深塞了把剑。他抬起眼,正对上萧廷深一双漆黑专注的眸子。
他一时又是想笑,一时又觉得心疼。于是提着剑抬起手,突然一用力,长剑直贯入地面,没至剑柄。
他缓缓扬起眉,这次脸上带了点温润如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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