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议定之后,接下来,便一齐回返大堂之中。
段知言用威严的目光,将整个大堂环视一圈,开始正式宣判。
接下来的审断,十分迅速。
主犯穹东赞,被判入户盗窃罪、劫夺车马偷盗罪以及绑架劫夺孩童罪,三罪并罚,判处腰斩之刑。
他的两名同伙,因为劫夺车马偷盗罪,以及胁从绑架孩童罪,两罪并罚,判斩首之刑。
杀害陶匠朱东的朱户村里正朱为存,犯故意杀人罪,判斩首之刑,全家剥夺财产流放岭南,无恩诏不得回返。
至于县丞陈一纶,身为公职人员,却未得及时报案,反而纵寇偷逃,犯有渎职之罪。
本来,应按《大唐律》削夺县丞之职,再罚铜一百斤。但因其能及时自首,又带回了两名被绑架的孩童,故可将功补过,暂留其职,罚俸五月,居家省过。
至于那名逃走的巫医,由官府张贴布告,继续全力追查,一俟发现,立即逮捕归案,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至于那一男一女两名孩童,则安排手下不良人,将他们送归本乡父母身边。
宣判完毕后,穹东赞瘫软在地,有如一条死狗一般,再不动弹。
而他的两名手下,则皆是放声大哭,连称冤枉。
他们嚎泣不已,竟还想膝行上前,向县令段知言请求从宽发落。见他们这般情状,一旁的不良帅郑世元皱了皱眉,轻轻挥了挥手,两名不良人上得前来,对他们连扇几个耳光,这两人才终于沮丧伏首,不敢乱动。
而那县丞陈一纶,则是一脸颓然地伏跪于地,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然后,县令段知言又下令,将穹东赞等人一齐关入大牢,等候处置。
而他自己,则迅速地手书一封,派快马前去凤翔府,向节度使李昌符禀报此案的详细经过。
毕竟,若按正式流程走下来,必需要得到节度府的指示,才能将这些罪犯或是押往凤翔府,或是就地处斩。
此案办完之后,那县丞陈一纶,才在家人的搀扶下,从地上颤颤地站起。
他向县令段知言拱手言谢之后,便复在家人的搀扶下,向县衙外一步一步地踉跄行去。
看着此人踉跄远去的背影,李夔心下,顿是一叹。
这陈一纶一脸病容,神色憔悴,只怕真没几天活头了。
而陈一纶的所患的肺痨,其实就是现代社会中的肺结核病,这种在现代社会里,已是十分平常的疾病,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却是十分可怖的必死之疾,根本没有有效的办法来医治。
所以,在古代社会,这结核病,与鼠疫、天花等病一样,属于让中医束手无效的病症。一旦不幸得了此症,基本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而更可悲的是,李夔现在研发出来的青霉素,对于治疗这种病症,却是全然无效。
虽然肺结核病,也是由细菌引起来的,但引起肺结核病的结核菌,对普通抗生素是不敏感的。只有少数几种抗生素比如链霉素,卡那霉素,利福平,对于结核杆菌,具有杀灭或抑制作用。而青霉素对于结核杆菌,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所以,青霉素对于肺结核病,没有治疗价值。
这几种霉素,生产工艺比青霉素要复杂得多,只能在现代社会中生产,李夔心下纵想帮他,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到陈一纶等人离开,李夔想了想,便与不良帅郑世元一道,一齐跟着他们,一齐走出了大堂。
然后,在快到自己办公房时,李夔唤住了他。
“陈县丞,可否来某房中一聊?”
见李夔从背后叫喊,陈一纶先是一怔,然后立即回头问道:“李县尉,你唤老朽去你办公之处,却是所为何事?”
李夔快步上来,行得近了,看到他一脸病容,正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心下亦是一叹。
他低声道:“陈县丞,某自任县尉以来,公事繁忙,未得前来拜会阁下,心下甚多有愧,今番得空,不妨入房一述。”
陈一纶定睛看去,见李夔微笑相邀,神色却是十分认真。
他皱了皱眉,便脸上堆笑道:“好啊,李县尉这般诚心相邀,老朽倒是却之不恭呢。”
陈一纶接下来,便令陪同自己过来的家人,暂且留在外面,而他本人,则与李夔一道,进入李夔的办公房间。
入得房来,分宾主而坐后,二人寒暄数句,李夔便笑道:“今番得便,某有件事,想和陈县丞说说。“
陈一纶一愣,立即道:“哦?却是何事?李县尉有何话语,但说无妨。”
李夔低声道:“陈县丞,你应该也听说过,前几天李节度来到汧阳,把原县令韦叔澄的府宅,赐予李某之事吧?”
陈一纶哈哈一笑:“这事么,陈某虽居家中养病,却亦是多有耳闻。想来李县尉年少有为,屡破大案,自是颇得李节度赏识,得到韦叔澄所建之豪宅,真令人羡慕之至呢。”
李夔微微一笑,却轻叹一声道:“陈县丞,某想说的是,那原县令韦叔澄的房宅,自被李节度赠予某后,却不知何故,在某前去调查时,竟发现在中堂的供桌上,摆了一尊泥俑呢。”
李夔这话,让陈一纶嘴角的肌肉,顿是一颤。
“哦,竟有这等事情?真的甚是奇怪呢,难道竟是那韦叔澄亦买了泥俑,来作摆饰不成?”陈一纶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却不知,李县尉为何与某说起此事?”
李夔又是一笑,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一口后,才悠悠回道:“没什么。某只是呀,忽然想起玄宗时期的一个传说。”
“是何传说,愿听李县尉一述。”
李夔直视他不停眨动的双眼,开始缓缓讲叙。
“这个故事呀,说是在玄宗天宝年间,岭南进献了一只白鹦鹉。这只鹦鹉全体洁白,身姿捷敏,又生性乖巧,极善于模仿人言,故颇得玄宗皇帝喜爱。由于养在皇宫里的时间长了,这只聪明鹦鹉,竟与宫中上下人等,俱是极合得来。故而在皇宫里的人,下至婢女,上至杨贵妃,全都亲热地称呼这只鹦鹉为“雪衣女”。”
“呵呵,竟有这等事情呀。”
“后来,鹦鹉的性情已经很温顺驯服了,所以饲养的人,便常常放开它任其吃喝飞鸣,可是它却好象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份一般,总也不离开屏风和帐幕之间。玄宗皇帝闲来无事,便让人把近代词臣的文章念着教给它,仅几遍之后,它就能全部背诵,令皇上又惊讶又喜欢。而且,皇上常常和嫔妃及各位王爷下棋娱乐,这只鹦鹉便在旁边歪着脑袋,沉默观棋,好象亦是看得懂一般。有一次,皇上的棋稍呈败势,见旁边的鹦鹉雪衣女正看得仔细,遂逗它道:‘雪衣女,朕此番行棋,局势如何呀?”鹦鹉便大声回道:‘皇上,局势糟透了,必败无疑。’它这一言既出,顿是引得满堂哄笑。雪衣女见皇帝高兴,便飞去对面,用力啄与皇帝下棋的那名王爷之手,使他不能抓稳棋子,子,令对面的王爷顿是忍俊不禁。而见这鹦鹉如此调皮可爱,甚至几通人性,玄宗皇帝对他更是爱若珍宝,一刻也不愿稍离。”
“那后来呢?”
“后来,在一天早晨,雪衣女飞到杨贵妃的镜台上,对她说道:“娘娘,雪衣女昨天夜里梦见被老鹰捉住,难道,我的性命就要结束了吗?”听了她的话,杨贵妃亦是紧张起来,便教给它念《多心经》,以为祈禳之法。仅仅过了几天,聪明的雪衣女,便已记得十熟练。它昼夜不停地念,象是害怕遭受灾祸,想以念经来进行祈祷,以求免灾一般。”
“那这只鹦鹉,可免了甚灾祸么?”
李夔微微一笑,便继续讲述:“后来,皇上与贵妃到别的宫殿游玩,贵妃就把鹦鹉放在辇车上,和她一起去。到了以后,皇上命令随行的将校进行围猎。鹦鹉这时正在宫殿的栏杆上飞来飞去,一瞬间,便有一只鹰飞来,疾疾下冲,想要捕杀鹦鹉。幸得玄宗皇帝及时发现,将鹦鹉给摭挡了起来,才没有让老鹰给叨了去。这时,陪同皇帝游玩的道士叶法善,见到这鹦鹉在皇帝袖中瑟瑟发抖,便笑着说,陛下若是如此爱护此鸟,何不设泥俑来祈禳,让这只鹦鹉彻底地勉却灾殃呢?”
“玄宗听得这般话语,忙问是何办法。叶法善亦不多言,从一旁的桃树上折下一段树枝,用小刀大致削成与雪衣女差不多大的一只木头鹦鹉,便对其诵念咒语,又取舌尖之唾液,在这只木头鹦鹉的头上,连点了三下,便对皇帝说一句好了。”
“玄宗不明其意,叶法善便对他说,陛下现在可以把鹦鹉放出来了。只要这只木头鹦鹉陪在它身边,老鹰便不会来抓它,这只鹦鹉也就可以保全性命了。”
“玄宗听得这话,颇为不信,但一旁的贵妃却是颇为好奇,遂决定当场试一试。他们将雪衣女与木头鹦鹉摆在一起,便退至一旁,开始悄悄观看。而他们才一退开,那在天下盘旋的猎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下,那锋利的爪子直直伸着,看起来,就要直扑正抖成一团的雪衣女。”
“而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玄宗与贵妃俱是惊奇地看到,那冲下来的老鹰,竟然对真正的鹦鹉雪衣女不管不顾,好象根本就没有看到一般,反而对那只木头鹦鹉拼命抓取。而更奇怪的是,这只被念了咒语又点了唾沫的木头鹦鹉,竟似与有焊在栏杆上一样,任由这只老鹰拼力抓取,却是丝毫未动。”
听李夔讲到这里,陈一纶亦是啧啧连声:“竟有这等事情?倒是令陈某也开了眼界呢。那,那后来这雪衣女,情况却是如何了?”
李夔冷冷地看着他:“后来,玄宗和贵妃,每次带着雪衣女出来玩的时候,便总是将这木头鹦鹉放在它旁边。从此之的,亦再没有老鹰来攻击它的事情发生了。只不过,这样平静的状态,只过了约半年多,一天,玄宗带着鹦鹉出游时,忽地天降大雨,将旁边的木头鹦鹉给淋了个湿透。雨方停止,便有一只老鹰冲了下来,一下子就把雪衣女给扭断了脖子,气得玄宗连连跺脚叹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大雨把鹦鹉头上的那三点叶法善的唾液给冲洗干净了,导致这只木头鹦鹉再无法力来保护雪衣女,才让老鹰偷袭得手。”
“但事已至此,再后悔莫及,又能如何呢。玄宗长久地为它叹息,便命令人把鹦鹉雪衣女埋在御花园中,还立起一座鹦鹉的坟墓。后来,那岐王府的文学侍从熊延景,还专门因此此事,写了一篇文章《鹦鹉篇》,敬献给了皇上。玄宗皇帝读后,十分欣赏,又把文章交给亲近的内侍,在鹦鹉的坟前诵读,以为纪念。”
李夔讲完了这个故事,陈一纶脸上虽然努力堆出干笑,却是一副十分尴尬的模样。
他讪讪道:“李县尉,你给某讲这个故事,只怕另有用意吧。”
李夔哈哈一笑,便朗声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某十分理解陈县丞身痨病之痛苦。更能理解陈县丞在病痛折磨医石无效的境况下,不得不延请巫医来祈禳治病的无奈心理。当然了,这位巫医的巫术,没有能象那道士叶法善一般神奇有效。所以,此人为了邀功请赏,不惜与那穹东赞互相勾结,做出要取孩童心肝来治病一事,某如今想来,倒也可以理解。”
眼见得陈一纶神色慌乱,李夔继续说道:“好了,这巫医丧尽天良,绑架劫持孩童之事,县令已然断明,某料不多说了。就再来说说他的祈禳之法吧。其实呢,某听说做这祈禳之术,若是使用泥俑来行祈,却是必须要成双配对,以实现阴阳均衡,彼此互动,方是有效。所以,某在就想,陈县丞当日病床前只有七具泥俑,那还有的第八具,却是在哪里呢?莫非,竟是摆在韦叔澄堂屋的那一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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