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城,刑部大牢,艳阳高照,踏入牢房里的一瞬间,却只觉一股阴冷死寂扑面而来,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
那看守牢房的狱卒在付远之耳边低声道:“付大人,您放心,我们一天到晚都在这守着呢,绝不会再让苏姑娘有机会寻死了……”
付远之点点头,提着食盒,走近牢房角落里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时在长满秋萤草的山壁前,苏萤趁付远之不注意,用尖锐的石头刺进自己心窝,却还好被骆秋迟及时拦了下来,只是人虽救了回来,但却没了生气一般,从早到晚失神地坐在牢房的一角,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付远之今日前来,除了照旧提着食盒,带上那些甘甜的蜜饯外,还多带了一样小东西,一样或许能够……让苏萤多一些生气的小东西。
“小苏姑娘,这个鎏银九连环是我亲手所制,牢房里死气沉沉的,你若不嫌弃,平日里可以拿这小玩意儿解解闷,并且……”
说到“并且”两个字时,付远之顿了顿,俊秀的一张脸上微微泛红,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下去了。
角落里一动未动的苏萤,却在这时轻轻抬起头来,看向了付远之手中那个银光闪烁的九连环,枯井般的一双眼眸中总算泛起了一丝涟漪。
付远之心神一振,似乎,似乎小苏姑娘对这九连环有兴趣?
他耳边不由又响起骆秋迟那不断催促的声音:“快点去送啊,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难为情的?她如今一心想要寻死,你还不给她留点盼头,留些活下去的牵挂,真想看她心如死灰不成?这九连环也够她解一段时日了,就当转移她的注意力也好啊,至少在这之前,她不会再轻易寻死了,总会想方设法将这九连环解开,看看你给她留了一句什么话吧?”
从前辛如月与宫学的殷院首相爱,那殷院首就是给辛如月留了一个古法所制的九连环,并且在里面刻上了一句话,辛如月解了许多年也没能解开,还是后面大闹宫学时,托付远之与闻人隽之手,才将那九连环解开,看见里面那句话——
甘为情囚,死生不弃。
那是殷院首留给辛如月的承诺,如今骆秋迟与付远之也想效仿这个法子,在九连环里刻上一句话,勾着苏萤不断去解,打消她寻死的念头,至少也能拖一段时日。
“你说,这法子当真管用吗?万一,万一她不想看我给她留了什么话,还是一心要寻死怎么办呢?”
来到刑部大牢之前,付远之对这法子还是忐忑不安,心里并没有多少底,骆秋迟听到他的担忧,都快气笑了:“我的付大人啊,你是在装傻吗?你真不知道自己魅力有多大?你就是苏萤的一味药,一味救命良药啊,她有多爱你,多为你痴狂,你难道看不出来?”
骆秋迟虽然口无遮拦,惯爱调侃,但心思活络,足智多谋,付远之到底听从他所说,拿着这九连环踏入牢房一试。
他定了定心神,望向角落里的苏萤,终于深吸口气道:“并且,这鎏银九连环里,还刻上了我想对你说的一句话……若,若你能够将它解开,就能看见那句话……明白,明白我对你……”
一番话虽然说出了口,却说得结结巴巴,听得躲在牢外的骆秋迟都快急死了,恨不能冲进去替付远之喊出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了!”
他实在要对付远之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明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智计无双,却偏偏在一个女人面前,紧张成这样。
“真是笨死了,词都帮你想好了,照着背都不会,脸皮还那么薄,要不是模样生得俊秀,有那么多瞎了眼的女人主动扑上来,就凭你自个儿,怎么可能娶得到老婆?”
牢房里,付远之还是结结巴巴的,到底没能将最后那句话说出来。
他终于放弃了,看向角落里苏萤,只是真心实意道:“总之,小苏姑娘,这鎏银九连环留给你,你慢慢解,一旦解开了,就能看到我想对你说的那句话了。”
他将东西留给她后,起身就要踏出牢门,背影却一顿,忽然又转过头,没头没脑地对着苏萤说了句:“其实,小苏姑娘,你恐怕不知道,我最初在仁安堂看见你乔装的‘丑奴’时,第一眼就想到了我娘,因为她也是个……跛足。”
苏萤长睫一颤,手心中握着那鎏银九连环,在角落中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付远之。
付远之笑了笑,说到这些时他总算不再结巴,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那个清冽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着,一字一句都敲击在苏萤心头。
“她曾经过得很不好,我爹对她的跛足厌恶至极,府中人人都嘲笑她为‘郑跛娘’,我与她相依为命,在府里受尽欺凌,再加上我幼年身子孱弱,体虚多病,那时他们还编了歌谣来羞辱我和我娘,我现在还记得,他们天天唱着:‘跛娘丑,跛娘怪,相府有个郑跛娘,生了一个病娇娇,背着娇娇走起路,一跛一跛慢老牛……’,那段漫长黑暗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如同噩梦一般,我甚至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没有活在这个世上,该有多好……”
苏萤呼吸颤抖着,一双眼眸直直望着付远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心中犹如神明一般,高高坐在云端之上,不可染指,圣光笼罩,无所不能的……付大人,竟然曾经也有过这样饱受欺凌,生不如死的时候吗?
“你不知道,我娘那时心中充满了仇恨,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报复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她一心想让我替她争口气,逼我做了许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一次次违背本心,痛苦万分,而我娘,也活得十分压抑,内心没有一日是真正快活的……直到后来,她将我越推越远,险些彻底失去了我,才总算想通,原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只要她愿意,多深的执念也好,多大的仇恨也罢,一辈子只有那么长,放下了这些,也就放过了自己。”
付远之的声音久久在牢房里回荡着,苏萤一双手颤抖得厉害,眸中已有波光涌起,她在付远之漆黑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身影。
付远之注视着她,眸光动情,一字一句道:“小苏姑娘,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了吗?”
踏出牢房,付远之心潮起伏,还未平复下来时,暗处一身白衣已伸手将他一把捞了过去,揽住他脖颈,在他耳边笑道:“付大人口才不错嘛,听得我都一愣一愣的了,怎么就唯独不会说情话呢?”
“骆秋迟!”付远之脸上一红,挣开骆秋迟的手臂,“你,你还在这偷听呢!”
“什么叫偷听?分明是我这个军师对你放心不下,怕你把事情搞砸了,才躲在暗处观察,好随时助你一臂之力。”
“你,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什么理都给你占了!”付远之脸上更红了,推开骆秋迟就想走,却又被他一把压回了墙上。
“喂,别动,我跟你说正经儿的。”骆秋迟凑近付远之,左右望望,压低了声道:“杭大姑娘要回来了,已经上了官道,就要到盛都了!”
盛都城外,骄阳似火,茶棚前,阳光如碎金流淌,树影斑驳,浓烈的血腥味飘荡在风中。
那一群江洋大盗将裴云朔几人团团围住,手上长刀寒光闪烁,面上狞笑着:“小娃娃们,你们逃不掉了!”
裴云朔白发飞扬,袖中铁钩迎风而出,护在喻剪夏与姬宛禾她们身前,将那个逼近的刀疤脸一脚狠狠踹了出去,锋利的铁钩在那人胸前划下个大大的口子,鲜血四溅间,那人凄厉的惨叫响彻树林。
周遭的匪盗们脸色大变,始料未及,那为首的头领上前一步,攫住裴云朔冷冷的一双眸,咬牙切齿道:“好小子,算我们看走眼了,竟遇上个练家子!”
裴云朔一语未发,只是将那铁钩又霍然扬起,吓得周遭匪盗齐齐后退,他衣袂飘飞间,一头白发衬得面容愈发冷峻,身上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意,令人不敢靠近。
那头领在阳光下微眯了双眸,忽然恶狠狠地一笑:“只可惜,任凭你怎样厉害,也还是着了我们的道——小兄弟,方才的茶好喝吗?”
他这话一出来,裴云朔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总算有所松动,神情霍然一变,扬起那铁钩的手微微一颤,果真发现脑袋隐隐作疼,身上的气力在慢慢流失当中。
“你们下药了!”裴云朔一声厉喝,呼吸紊乱间,望向那头领恨声道:“卑鄙!”
“不是我们卑鄙,是你们年纪太小,行走江湖掉以轻心了。”那头领冷冷一笑道,好不得意:“杀人越货,劫财绑票,我们什么不敢做?你们难道还指望我们一群亡命之徒,做什么君子不成?”
大风猎猎,裴云朔握住铁钩的手越发颤抖着,他护着喻剪夏与姬宛禾步步后退,咬牙对她们低声道:“夏夏,阿宛,我还能撑一会儿,你们,你们快逃……”
“哥哥!”喻剪夏脸色煞白,抓紧裴云朔的衣袖,摇着头自责不已:“都怪我,我没有发现那茶水中下了药……”
实在是巧合至极,那茶水唯独喻剪夏没来得及喝下去,所以并未发现里面下了迷药,再加上他们一心研究那童鹿记载,想要救出骆青遥与辛鹤,更是没有注意到这茶棚的异样——
可实际上也怪不得他们,谁会想到这山野小店中,竟会藏着这样一群江洋大盗呢?
“别再妄想着挣扎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今日就乖乖地认栽吧!”那头领耳朵尖,听到裴云朔的话,扬声大笑:“兄弟们,你们说说,这皇城里如花似玉,娇滴滴的贵女,是个什么滋味呢?”
他手中长刀一扬,眸中精光毕现:“给我上,谁能最先抓到那两个女娃娃,谁就可以拖到树林里先尝个鲜!”
这话在林中一响起,喻剪夏与姬宛禾便煞白了脸色,那帮匪盗却兴奋异常,个个迫不及待地就要扑上来。
“不,夏夏!”
“阿宛!”
裴云朔与陶泠西的声音同时响彻林间,他们想要挺身上前,却眼前发花,身子乏软无力,难以支撑。
眼见那些匪盗越逼越近,肮脏的手就要扣住喻剪夏与姬宛禾肩头时,一支羽箭簌簌穿过林中,霍然钉在了其中一个匪盗伸出的一只手上!
“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那帮匪盗齐齐回过头去,不可置信。
长阳下,一道身影跨立马上,银袍铠甲,长发高高束起,手持弓弩,俊美的一张脸在阳光熠熠生辉,犹如天神降临般,明明看起来年纪甚轻,却一身气势凛然,令那些匪盗不寒而栗!
他身后率领着大队士兵,瞬间如潮水般涌出,将那帮匪盗们团团包围,那头领站在长空下,吓得脸色一白:“是,是朝廷的人!”
姬宛禾扭过头,望向那马上那身姿英挺,面貌俊美的年轻将军,难以置信间,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颤抖着身子,一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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