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海水汹涌翻腾,鹿行云衣袍飞扬,抱着自己的琴站在船头,望向远处那方岛屿,呼吸急促:“快,船再快一点!”
他一颗心越揪越紧,只因怀中的琴弦越跳越快,这只能说明,那骨哨吹得无比之急,骆秋迟一行人,定是在岛上遇到了危险!
紧跟在他身后的无数艘战船也是加足火力,乘风破浪,直往夜色中的那方岛屿驶去。
船头的付远之却是站在冷风中,眼皮忽然跳了跳,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一个声音:“若相爷执意追问,贫道也只好说出这卦象了,相爷勿怪,这卦象显示,相爷乃是,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孤苦终老,伶仃一人,一生或许都将不得所爱,红鸾难就,无妻无子,无人同穴,冷清至死。”
这一回赶赴海上前,他去了一趟太和观,找观中的无涯真人算了一卦,却没想到会得出这样一个卦象。
事实上,他这一生,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不信什么命格天定,他自出生走到现在,几经坎坷,却到底靠自己峰回路转,绝处逢生,造就了今天的一切。
所谓的卦象,千算万算,他都毫不在意,只会置之一笑,始终笃信命格握在他自己手中。
但这一次,不知怎么,出发之前,他竟鬼使神差地去算了一卦,或许隐隐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心底深处那道如同萤火般闪烁的身影。
但这卦象却是大凶之兆,那无涯真人开始说得极为委婉,在付远之的一再追问下,才叹息着说出了实话,直白点就是——
付远之命里缺失了红鸾星,凡爱上他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注定一世孤家寡人,伶仃终老。
从太和观出来后,付远之便像丢了魂儿一般,心头大乱间,身子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不信,他不信这样荒谬绝伦的命格,不信老天爷真会这样残忍对他!
可眼前分明却又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寒意彻骨的雪地里,那一抹凄艳刺眼的红。
莺歌,一个现在提起仍会令他心头一痛的名字,曾经是盛都城里名极一时的花魁,后来却甘愿留在他身边,助他铲除奸佞,不求任何回报,只是卑微又默默地爱着他,后来更是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他有很多年都无法释怀,也无法走出那深深的自责与悲痛中,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不娶的原因之一。
他心如止水,将全部精力放到江山万民上,可直到遇见了苏萤,心间才再次泛起涟漪。
但却万万没想到,竟会算出这样一卦,他不愿去相信,眼前却一直浮现出雪地里,莺歌流淌的那一抹鲜血。
难道他这一生,真的注定孤苦,爱上他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会的,绝不会,纵使真乃天煞孤星,何妨不能逆天改命?”
付远之也正因为此,才更坚定要来琅岐岛一趟了,如今站在海浪呼啸的船头,他遥望远方,双眸灼灼,握紧手心道:“苏萤,你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回去,与你相守一生一世……”
海风冷冽,琅岐岛上,剑拔弩张,杀意凛凛。
辛鹤抓着那根长簪,抵着钟离越的喉头,一步步走到了月下,冷风扬起她大红的嫁衣,骆青遥与她遥遥相望,眼眶一热,心潮激荡:“小鸟!”
那白翁与吕启德眼见自家陛下被挟持,又急又愤,领着侍卫又不敢上前,只能在风中咬牙道:“你若真敢伤害陛下一根毫毛,今夜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包括石室里那三个贼子!”
辛鹤冷冷一笑,手中簪子又往前递了一分,在萧萧夜风中道:“好啊,既然你们不在乎‘陛下’的性命,那我们大不了拉着他一同赴死,有一国之君陪我们上路,我们死有何惧?”
“你!”那白翁与吕启德脸色一变,万没想到辛鹤会这样说,带着这般狠绝的劲头!
她大红的嫁衣在风中飞扬着,那锋利的簪子抵住钟离越脖颈,冷冰冰的声音响彻夜空:“退后,放人,准备船只,否则就休怪我手一抖,不小心在你们‘陛下’的脖子上刺个血淋淋的洞出来!”
那白翁与吕启德呼吸一窒,还来不及开口时,猎猎夜风中,钟离越已经厉声喝道:“不许退,不许放人,让她刺下去,皇后这份大礼,朕欣然收下!不仅如此,朕还要还礼,把石室里的那三人带来,朕要当着皇后的面,先在他们身上捅几个血窟窿,将这份大礼十倍还给皇后!”
钟离越双目猩红,周身满带戾气,嘶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月下,他被自己命名的“夙愿”抵住了喉头,神情间却毫无畏惧之色,整个人反倒更加癫狂一般。
是啊,他如何能不癫狂?心爱的女人,忠诚的属下,一个个辜负他,背叛他,与他为敌,在他原本以为最完满,终是夙愿得偿的这一天,打碎他心中所有美梦,他如何能不疯呢?
“来啊,刺下去,皇后的手在抖什么?不敢杀朕吗?”钟离越嘶喊着,眉眼间充满了狠厉之色,他扭曲的一张脸甚至都笑了起来:“鱼死网破这种事情,朕乐意奉陪,皇后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朕,黄泉炼狱这条路,朕也陪你一起走!”
这世间,不怕有所忌惮,有所牵绊之人,怕就怕毫无顾忌,决绝毒辣,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的疯子——
钟离越就是这样的疯子,还疯得彻彻底底,几乎“走火入魔”!
“来呀,杀了朕啊,刺下来啊!”辛鹤呼吸紊乱间,钟离越却越是发狠,竟是一把抓住辛鹤的手,将那锋利的簪子狠狠一送,猛地就往自己脖颈上刺去,辛鹤遽然一惊,想也未想地别开那簪子,心头狂跳起来。
钟离越此刻还不能死,他若一死,他们再无筹码!
那簪子划过那方白皙的脖颈,隐约中都有血珠渗出,钟离越却感觉不到疼痛般,目光更加狠厉起来。
辛鹤不是要耍狠吗?他就比她还要狠上百倍,反正走到这般地步,他还有何顾忌?!
两人抢夺间,辛鹤身后却是忽有一阵疾风猛然袭来,骆青遥瞳孔骤缩:“小鸟小心!”
那两个宫装婢女趁着辛鹤分神的瞬间,竟从她背后偷袭而来,辛鹤脸色一变,抓着钟离越正要闪身避过时,那白翁却也纵身飞起,迎面一掌击来!
辛鹤腹背受敌,避无可避,只能以簪为刃,划了一个半圆的弧线,内力激荡间,挡住这两波夹击,却不想混乱之中,白翁已扣住钟离越肩头,将人一把夺了过去,另一只手掌风烈烈,将辛鹤震退开去!
辛鹤生生挨了一掌,鲜血漫过唇角,踉跄自半空坠下时,正被骆秋迟接个正着,落在了祭台前,骆青遥扑了上去:“小鸟!”
辛鹤在夜风中站稳身子,抓住骆青遥的手,眸中也有热流涌上,两人四目相对,恍如隔世,“我没事,青瓜,我没事……”
他们几人困在祭台前,瞬间又被那些侍卫团团包围住,钟离越抚过脖颈上那一点血珠,在唇边一舔,放声长笑,眸中陡然迸射出一抹精光。
“朕就知道,皇后到底不忍杀朕,这就是朕与皇后最大的不同,朕早已没了心,皇后却太多情,还有太多牵绊!”
辛鹤狠狠吐出一口血水:“呸!”
钟离越笑得更癫狂了,周遭的岛民也都高声喊着,个个愤恨交加:“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皇后听见了吗?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若愿过来,回到朕的身边,朕可以饶你一命!”
辛鹤冷冷一笑:“你做梦吧!”
她将那根“夙愿”狠狠掷向他,清脆的声响间,像是将他最后的一丝希冀都打破般,又摘下头上的凤冠,将身上大红的嫁衣猛地一脱,露出了里面的黑衣劲装,像挣脱了牢笼般,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英姿飒爽的辛鹤。
“这凤冠和嫁衣,统统还你!我根本不稀罕做你的皇后!”
钟离越脸色一白,死死咬住了牙关,唇边那些状若癫狂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他眸中骤然涌起一丝痛楚之色。
“陛下莫再犹豫了,这贱人不配做童鹿的皇后!”
白翁恨声咬牙,上前一步,望向祭台前的一行人,月下衣袍鼓动,袖中蓄力,掌风烈烈。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你们一个都逃不了,一起献祭月亮神吧!”
飞沙走石,刀光剑影,一场血战就此燃起,一触即发。
吕启德与白清砚两人领着大批侍卫,狂风骤雨般地攻向祭台,他们“流云十君子”本就武功高强,他二人这么多年又在琅岐岛上,服下了数不胜数的酒儿果,如今功力自然是深不可测,骇人至极。
骆秋迟、裴云朔、辛鹤、苏萤四人死死抵挡,喻剪夏的毒针与陶泠西的暗器也漫天飞出,骆青遥虽遍体鳞伤,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却也牢牢护在姬宛禾身旁,叫她能够一心一意吹着那骨哨,不受外界干扰。
一群人且战且退,被逼至了祭台最高处,负隅抵抗,拼死而战,却依旧难以阻拦那一波又一波的强劲攻势。
“莫再挣扎了,受死吧!”
那吕启德飞掠而上,虎眸凶狠,一掌竟是携风而来,直接击向了骆青遥!
“瑶瑶!”
骆秋迟瞳孔骤缩,说时迟那时快,辛鹤击飞两个侍卫,奋不顾身地扑到了骆青遥身前,眼见便要生生挨上吕启德这一掌。
“小鸟闪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逼至绝路之际,一支羽箭簌簌穿过夜风,霍然钉在了吕启德的肩头!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吕启德难以置信,他身后跟来的白翁也是脸色陡变,一声喊道:“二哥!”
海浪翻涌呼啸,大片战船抵达琅岐岛,半空中一身银袍铠甲踏风而来,手持弓弩,俊美的一张脸在月下宛如天神般。
“杭大姑娘,你他奶奶的可算来了!”
骆秋迟喘着气,身子一软,靠在了那祭台架子上,衣裳都已被汗湿了。
大风猎猎,两道身影也随之踏月而来,强劲的内力震翻了一片侍卫,他们稳稳落在了祭台上,衣袂长发随风飞扬,赫然正是那喻庄主与鹿行云!
他们二人功力深厚,一个体内有着百年奇功,一个叱咤江湖多年,丝毫不逊于那白翁与吕启德。
更别说战船上涌出的那大片人马,破军楼的英雄好汉,柳明山庄的无数高手,还有杭家军与付远之率领而来的朝廷兵马。
四方援兵从海上赶来,浩浩荡荡,转眼之间,竟反将这琅岐岛上的势力团团包围住,局面陡然扭转!
钟离越站在月下,不可置信,海风拂过他衣袂发梢,他仿佛还置身梦中一般。
苏萤看向四面八方涌来的人马,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长睫微颤间,正有些失神之际,一袭青衫从人群中忽然奔来,将她一把拥入了怀中,紧紧不放。
“还好,还好一切来得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霍然出现,紧紧抱住苏萤的人正是付远之,他身子颤抖不已,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后怕与庆幸。
苏萤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入怀中,心跳遽然加快,不由喊了声:“付,付大人……”
他这般大的反应有些将她吓到了,她虽不明所以,胸中却又有无尽暖意流淌着,不禁也在寒风中伸出手,回抱住了那身青衫。
“我这一趟来海上,其实除了为了救青遥外,还想来找你,亲口告诉你,其实我……”
付远之呼吸灼热,在苏萤耳边颤声说着,一番话却还未完时,已有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携风掠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咬牙切齿,杀气凛冽。
“苏萤!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背叛了主子,背叛了童鹿吗?”
那一掌袭来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对苏萤与付远之恨之入骨的白翁,不,比起苏萤,他或许更恨的是付远之,原来就是这个岛外的人,蛊惑了他最亲近得意的弟子,毁掉了他们精心筹划的这一切!
他这一掌带着全身功力,恨意滔天,像一团烈焰般,直朝付远之击来,众人始料未及,纷纷脸色大变!
“义父小心!”骆青遥瞳孔骤缩,想也未想地就要扑上去。
却有一个人比他还快了一步,那一只纤纤素手已将付远之猛地推开,衣袂飞扬间,挡在了付远之身前,生生替他挨下了这烈焰一掌!
“不!”付远之目眦欲裂,一声凄厉的嘶喊响彻夜空,那道纤秀的身影旋转着倒在了他怀中,还穿着那身他最爱的杏黄色长裙,却是沾满了鲜血,触目惊心。
“苏萤!”
撕心裂肺间,海浪翻涌,天地在这一刹那,彻底崩塌,支离破碎。手机用户看宫学来鹤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875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