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狐儿镇
狐儿镇是大周王朝西北边陲重镇之一,扼守西北大雍王朝通往大周的第二道防线,亦是大周西北边军的后方粮仓基地。
狐儿镇虽名为镇,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大城,拥要塞而建,城墙高约八丈,雄伟壮观,城内不算繁华,但也颇具规模,集市酒肆菜场一应俱全,城外前后更有良田无数。
这天一大早,一南一北两座城门突然来了一大批重胄甲士。
甲士多达数千人,全数身披黑色重甲,手持长戟,腰别重剑,背挎大弓羽箭,一看就知道是大周朝精锐之师虎贲军。
这批重胄甲士一来,便与原来的守城军士交接换防,两座城门进出也变的异常严格起来。
北面城门外,一个身披银甲及鲜红大氅中年将军,身骑白马手挽缰绳,立马看着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个重甲骑士。
而中年将军注视的方向,一个身骑黑马的银甲年轻将军在指挥重胄甲士换防。换防完成后,年轻将军便策马来到中年将军马前拱手复命。
之后,一行人便策马进了城门,朝着县衙而去。
守城军士换防,对于久经战事的边陲城镇居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大街上人群也只是看了一眼这批精锐之师,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县衙内,县尹何涌和狐儿镇守备千夫长卫赟带着一帮小吏默默的侍立于两旁,静待两位朝堂大员颁发上谕。
内堂上座,一身银甲的中年大将军姜硕正中而坐,而一身黑色官袍留着山羊胡须的廷尉蔡临则坐在左侧。
下方众人皆鸦雀无声,小小的一个边陲小镇,曾几何时同时出现过朝堂的一品二品天官。
蔡临看了下方众人一眼,便开门见山道:“诸位,大将军与本官此番奉圣谕前来,是为了找寻河西郡本月初九出生的婴儿,希望这段时间诸位能通力配合。”
下方众人听罢面面相觑,皆不解为何。到底哪家小孩需要朝廷大费周章兴师动众来寻人?
“不知大将军和廷尉大人要找寻的是哪家孩子,有何特征?也不知两位大人要下官等人如何配合?”
县尹何涌鼓足勇气连连问了几句。
眼前两个朝廷大员,一个是统率大周全境兵将的镇国大将军,封地营丘的世袭一品长安侯,另一个执掌全国律法与谍报组织内厂司,权倾朝野。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官一辈子见不了几次的主。
“诸位不需要问缘由,按本官要求做便是了。这几日城门便由虎贲军接管,从即刻起全城封闭,何大人和卫将军,出门后请抽调你们手上能用的所有人手,协同虎贲军搜查全城,两天之内务必把狐儿镇本月初九出生婴儿全部带回县衙来,不论男女。”
大概觉得还不够,蔡临又缓缓说了一句:“本次搜查对象也包括诸位,及诸位的亲友。如有包庇或不尽心尽力弄虚作假者,本官将诛了他三族……”
狐儿镇守备千夫长卫赟正欲上前发话询问,却蓦然发现大将军用犀利的眼神正看看他,卫赟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看到众人皆无声,廷尉蔡临振了振衣袖道:“诸位没其他事的话,就请下去准备吧。”
狐儿镇南边城外的大山脚下,有个无名小山村,村里有十来户人家。平日里就靠着山脚下几十亩山田种些小麦稻米等作物来度日,在不打仗的时候,日子也算过的悠哉。
村子离狐儿镇上有些距离,加上山路崎岖并不好走,所以平日也甚少人来打扰。
山田里,一个约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农夫正跟着村里的十几个老弱妇孺在翻地劳作。
连续几个月的旱灾让这片山田土质变的坚硬无比,所幸半个多月前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让这些原本要绝望了的村里人才有了期盼。
乡野村民,一辈子能吃饱穿暖,便觉得是天大的好福气了。
年轻农夫是三年前来这个村子的,来的时候还是个容貌俊朗鲜衣怒马的佩剑年轻人,身边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两人一到这边,便在山脚下找了块空地,搭了一间木屋,从此在村里定居了下来。
两个陌生外乡人的到来,一开始村里人内心都比较抗拒,但这对夫妇并不在意,自己拓荒种田也不主动打扰他人。
男人身强力壮,也能吃苦。平日在农忙的时候,经常会不计酬劳的帮大家伙干些费力的农活。加上狐儿镇一白袍将军偶尔也会来串门,大家便相信这两人应该不是坏人。一来二去之间,村里人也慢慢接受了这对夫妇。
年轻农夫这几日干活都特别有劲,原因是前些日子,自家娘子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
夏日炎炎,大概是觉得这个时间干活累的慌,大家伙儿便都停下手中活儿,聚在田埂边的空地上兴致勃勃的谈论着那天发生的天地异象。
有妇人说是帝星降世来结束这诸强争霸的乱世,也有老人说那是天降灾星,下凡人间是来制造更大的杀戮。
更有一老者神乎其神的讲述,唾沫横飞的说起那五千年前的洪荒战事,两个星相的镇守之神水火两位神君是如何襄助轩辕帝君平定九洲统一天下,又是如何登天封神的。
这种玄乎其玄的远古传说,遇老者唾沫纷飞的添油加醋,众人听的那是直呼过瘾。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对面山边传来,打破这片田地里的和谐。转眼功夫,便看见三个身披盔甲的将士策马从山边树林穿出,一前一中一后,沿着溪涧边的小路直奔山脚木屋而去。
年轻农夫见到如此阵仗,心中暗呼了声不妙,连搁在田埂边的草鞋也顾不上穿了,赤着脚径直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三骑在木屋前菜地下马,银甲大红氅的将军便把缰绳扔给身边年轻将士,快步走到木屋前。
“可是卫将军来了?”大概是听到了马蹄声,木屋里面传来一个婉约的女子声音。
“臣姜硕求见公主殿下。”
银甲大红氅将军肃立于门口拐角的楼梯下方,躬身拱手大声道。
“是姜家哥哥吗?”木屋内女子声音乍变高亢起来,听着像是有些激动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容貌清丽的年轻布衣女子打开木门,看清了眼前男子后,瞬间变的像个小女孩般蹦了起来,一路小跑着扑向姜硕。
姜硕双手揣着布衣女子双臂,脸带微笑的看着她,年轻时的种种回忆便不停的涌上心头。
这个命途多舛的大周皇家靖安公主周婉儿,从四五岁起便喜欢跟着那三个比她大七八岁以上的皇兄出现在皇家教场,每次皇兄觉得她烦人要赶她走的时候,她总会喊着姜家哥哥来做挡箭牌,而姜硕也总护着这个任性的小妮子,三位皇子打又打不过姜硕,也只能任由她在教场撒野。
长大后,靖安公主被赐婚,嫁入了朝中官拜大司徒的南阳仲家,不料这段婚事却维持不到一年的时间,公主夫君仲家世子便一命呜呼了。
接着不久后便爆出公主深夜私会皇家剑士褚少安,害死夫君的惊天丑闻。
后来虽经廷尉府查明公主虽在替夫君守孝期间出轨,但与仲家世子之死并无关联。不过却坐实了公主不守妇道一事,也让龙颜大怒的皇帝觉得皇家脸面尽失,最终还是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逐出了盛京城,流放至河西郡。
“婉儿到河西三年了,这三年里多得姜家哥哥让卫将军代为照顾,才使婉儿一家不至于挨饿受冻。”周婉儿兴奋的边说边拉着姜硕进了木屋。
木屋内摆设简单,中间一张桌子和几张木凳子,挨着墙角有个土炕,炕前一个木架吊着一副崭新的藤制摇篮,看上去是刚做好不久的。
姜硕看着家徒四壁的小木屋,内心有些酸楚,这个从小便被他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小妮子,一贯以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现在却落得如此境地。
“公主可曾后悔过?”姜硕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
周婉儿没有回答,只是招呼姜硕坐下,自己过去倒了一碗水,放在姜硕面前桌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姜家哥哥,婉儿是厌倦了皇宫里的高墙大院,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在河西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婉儿内心却是平静而满足的。”周婉儿脸带微笑说道。
“褚少安呢?”
姜硕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将军来了。”
年轻农夫在门口蹭了蹭脚上的泥巴后,长舒了一口气,走了进来坐在女子身旁,一对清澈的眼神满含温柔的看着她,仿佛眼前女人便是他的全世界。
姜硕看了年轻农夫一眼,也没理会,走到摇篮前看着还在安睡中的孩子。
“事态紧急,就不与你们叙旧了,赶紧收拾点衣物,臣让卫赟和覃大川护送你们出大周边关,去大雍王朝茗山脚下找一个叫魏文子的武修宗主,以后都不要回来大周了。”
两人听罢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姜家哥哥,婉儿已经离京千里之外了,陛下还是容不下我们吗?”
靖安公主神色哀怨,一贯倔强的她此刻眼里竟有泪水打转。
“臣实话告诉公主吧,陛下容不下的是这些初九日出生的孩子。当年稷无期帝师那句大周国祚绵长五百年的谶言,已成了陛下的心魔,恰逢初九日荧惑星降世于河西郡,陛下不顾一切想要除掉后患,眼下情况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人大惊失色,曾经以为远离了皇家,便能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离奇的飞来横祸。
“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谶言,就可以派出朝廷精锐大军来虐杀这些刚出生的婴儿,陛下这个天子,就不怕有报应吗?。”
周婉儿低头苦笑一声。
“无论如何,婉儿始终还是陛下的女儿,这孩子也是陛下的亲外孙。婉儿这就带他回京城去见陛下。婉儿倒想看看,凭一句无法证实真伪的谶言,陛下能狠心下手杀了自己的亲外孙?”
“公主若是真心疼自己的骨肉,就不要去赌这个万一。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上位这二十多年,除了一心一意要延续大周国祚,何曾有念过私情,这几年招揽那么多奇人异士进内厂司,做了那么多怪事又是为何?”
靖安公主仍在犹豫不决,对于自己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她还是了解的,但毕竟这一走,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大周了。
而一旁的褚少安却已站了起来,走到炕前打开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支油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件。
打开油布,是一把古色古香的深黑色三尺佩剑。
年轻农夫轻抚剑柄,眼神瞬间变的无比深邃。或许只有握着剑,他才会想起他褚少安曾经也是大周王朝最年轻的七境武夫。
“公主,此次廷尉府和内厂司是倾巢而出,来河西之前已经在佃州和昌明两镇处死了百余婴儿。既然卫赟知道公主生子一事,凭内厂司的神通,就算之前漏算了,看臣率队出营那么久,也该有所反应了。”
姜硕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场面。
“公主要尽早决断,臣的部属现在进村山路口,暂时可以阻拦内厂司的人进村,晚了怕就走不了了。”
“婉儿一旦走了,哥哥要如何面对陛下?”
“公主不必担心臣。路线卫赟已选好,村子东边是崇山峻岭不适合马匹行走,北面和南面都有虎贲军重重设卡,公主只有往西进西凉平原,再沿古汉国边境往北入大雍王朝这条路可走。”
靖安公主咬了咬牙,知道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半晌之后,三人走出木屋,卫赟和覃大川已经把战马牵了过来。
姜硕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把缰绳交给年轻农夫,笑着说道:“褚少安,之前本将军看不起你,只觉得你费尽心机跟着公主,就是想借公主身份让自己能出人头地。不过这三年让本将军对你印象改观了,去到大雍王朝后要好好照顾公主和孩子。”
褚少安把许久未用的长剑别在腰间,也笑了笑道:“以前少安也看不起将军,以为将军只是吃祖上余荫的纨绔子弟,也是这三年才知道,将军还是有点血性的嘛。”
“哈哈哈……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的嘴硬,但本将军喜欢,那就不追究你无知之罪了,希望我们都能后会有期。”
姜硕说完后便走到覃大川与卫赟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前后两面分别刻有镇国和长安两字的玉牌交给卫赟。
“卫赟覃少川听令”
“末将在”
“保护好公主和孩子,路上遇守军盘查便出示玉牌,如本将军亲临可通行无阻。如遇有内厂司阻拦,杀无赦。”
大将军双目精光毕露,杀气腾腾。
“末将瑾尊大将军令,誓死保护公主。”
末时三刻,烈日当空,田间已无一人。
一片静谧中,在村子前面的山外边,却隐约传来了阵阵争吵之声。
声音很小,却躲不过八境小宗师之耳。
姜硕站在木屋门口,看了看天上烈日,靖安公主离开村子已有两个时辰,大概估算应该也走了七八十里之外,自己也是时候该出去了。
于是一袭红氅冲天起,虚空踏足飘摇而行。
八境武修银甲神将,扶摇于半空之中,御风远游宛如仙人,拳剑无敌可斗神魔。
进村的山路口,数十名重胄甲士手持长戟护盾大弓,阵列三排摆好战时阵势。
第一排持盾半蹲摆防御阵,第二排居中持戟直指前方,第三排居后占据两侧高位,弯弓搭箭直指前面红黑装扮的数十人轻骑队伍。一看就知道是虎贲军于战场迎敌所列阵势。
红黑队伍中,为首之人正是一身黑色官袍腰别折扇的廷尉蔡临。
“本官奉陛下谕旨,前来觐见靖安公主,请诸位将士让开路给本官过去。”
蔡临对着面前的重胄甲士喊了一嗓子。
“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在此护卫靖安公主安全。大将军吩咐过了,此间所有人等,不管是谁,要进入村子的,一律格杀勿论,廷尉大人还是请回吧。”最后排一名手持大弓的重胄甲士大声回答道。
“大将军现在何处?”
“将军已入村觐见公主。”
“小小一卒子如此放肆无礼,你该知道本官是奉旨和大将军一道来河西的吧,还不速速让开。”
蔡临被堵的有些焦躁,靖安公主之事关系重大,作为本次河西之行的主事人,还是执掌内厂司的廷尉,居然至今日才得知公主产得一子,且生产之时恰好是初九那天。
此事原本就棘手,靖安公主虽说是被流放,但毕竟还是皇家后裔,打杀不得。
偏偏此时大将军竟自己先行过去拜见,也不给自己打招呼,让他内心隐隐约约有种不安。
甲士此刻却不说话了,只是依旧摆着战场阵势,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蔡临抚须干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把折扇,单手震开扇面。
半空中,只见一道银色身影一闪而下,落在对峙双方中间。
“你们也忒大胆子,居然敢阻拦廷尉大人和内厂司。”姜硕指着这帮重胄甲士怒骂了一声。
明知是做戏,蔡临却也是无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大将军可有见到靖安公主?”
“见是见了一面,本将军本想给公主送些柴米,不料褚少安那厮却趁本将军一个不注意,夺了马匹带着公主逃了出去,本将军也只得令卫赟与覃大川去追了。”
说到此处,姜硕一副满脸无奈之色。
“大将军难道不知道公主产子之事?”蔡临表情略带玩味的看着大将军。
“怎么,蔡大人是有几颗脑袋?难道还想凭谕旨来谋害皇家子孙?”
姜硕转身看了一眼内厂司众人,最后眼神凌厉的与蔡临对峙着。
片刻之后,蔡临终于低了头。
“蔡临不敢,只是皇命难违,下官这就回营加派人手协助大将军追回公主,并护送公主一家回盛京。”
“卫赟与覃大川已经在追了,蔡大人难道不相信本将军的话?”
蔡临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的拱手告退后便带着队伍策马回营。
烈日之下,姜硕叹了口气。在还没彻底撕破脸皮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靖安公主一家能否安然无恙到达大雍王朝,也只能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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