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很想吹出蓝色的泡沫,于是着手开始混合着家里能找到的各种沐浴露,洗涤剂。
反复搅拌后,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奇怪的粉色液体。
琪年翻出母亲在家里写字用的钢笔,拆卸下笔身,再耐心地挤出软管里所有的蓝色墨水,一遍遍吸入调制好的液体,反复稀释,直到钢笔管子变得透明发白。
蓝色的墨水,也终于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部变成了,彻底的蓝。
她便开始坐在铁门边上,认真而耐心地吹起了泡泡。琪年想让她的泡沫充满蓝色,像画中小猫用力涂抹过地纯粹美丽的蓝。
大部分的泡泡最终会落在家里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蓝色印记。偶尔穿过铁门间隙的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也并不能每个都能飘过走廊的宽度,落在了地面上的,坚硬的水泥地板几乎看不到痕迹。
只有极少的泡泡,能够飘向楼下精致美丽的花坛。等到彻底看不见了,琪年仿佛也能够听到每个泡沫破裂的声音,像不同的人小声的叹息声,内敛而轻微的。
尽管她从未亲眼见到过蓝色的泡泡,尽管无论杯子里多蓝的水,吹出的泡泡,永远也始终是透明的颜色。
但这并不影响琪年内心对蓝色泡泡的向往与热爱,像是她同样向往与热爱被铁门阻隔着的自由。
母亲这段时间总是神情疲惫,在家的时间除了检查每日给她布置的功课,极少说话,家里的气氛沉闷而宁静。琪年感觉自己像是在浴缸里来来回回游走,却总是碰壁的鱼,说出的话瞬间总会被湮没,然后只留下一连串可笑的气泡。
又是一个下午,当蓝色水彩笔芯已经泡的有些发白,她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靠着门边睡了一小觉。梦里的天空中飘满了美丽的蓝色泡沫,醒来后她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新的兴趣点。
在家中柜子左边第三个抽屉里小铁盒里,意外有了新的发现。一把钥匙,她蹲下来耐心地抚摸着它的形状,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着,随即又把它摊在手心轻轻掂量着。她记得这把钥匙齿状的轮廓,金黄的色泽,坚硬的质地。像是一个猎手对垂涎欲滴地猎物所应熟知的一切。
无数次,在母亲每天回来的时刻,打开铁门,将钥匙放在小茶几的桌面上。她在内心祈祷母亲第二天能够忘记带走钥匙,哪怕一日。
琪年慢慢地贴近铁门,脸凑近锁孔的时候,甚至能够闻到铁锈的味道,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证实了她的猜想。
眼把钥匙与母亲的那把一模一样。
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怀着激动而愉悦地心情,一路小跑下楼,左手放在衣服的口袋,紧紧握住这把钥匙。迅速跑过楼下精致美丽的花坛,跑出小区的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地人流,站在小道边喘着粗气。
琪年突然想去找小跟班,已许久未见,想问问他,在她不在的日子,还有没有被揪着小辫,受着欺负。想起了他送给自己的画,也想和他一起吹出蓝色的泡沫,也许只有在泡沫中加入他的蓝色水笔的色调,才能吹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蓝色泡沫。
幼儿园的路,在她的印象里。离小区并不近,母亲每天乘车来回接送,除了途中几个有标志性的建筑物,琪年步行几乎无法记起任何方向。在穿过小道尽头的拐角处,她终于沮丧地放弃去幼儿园找小跟班的念头。
天空慢慢暗淡下来,在接近晚饭的时间。她必须赶在母亲之前回去,不露痕迹地整理好一切,才能让这个秘密不被发现,并得以延续,她希冀着的自由。
琪年在痛快游玩之后,回到家里,再接着完成母亲留下的功课。母亲这段时间总是晚归,但回来之后,无论多晚,也会检查琪年当天的功课,再教她识字和朗读明天需要背诵的新篇章。琪年对文字,特别是古文,诗词,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即使再繁多,复杂的字句,也总能从中寻得一种独到的规律,变成自身能够轻易背诵记忆的词文。
母亲素来极爱李清照,更是耐心地为琪年解说这位才情横溢的女词人,充满传奇而坎坷地一生。讲解她的每一首词,每一句诗的要义与涵盖,说到动情之处,更是反复慢念,情不自控。
琪年背完三字经后,母亲教她的第一首,便是李清照的词,名为。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而添,一段新愁。
她躺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字句之间,时间流逝之中,仅存的物似人非,这是她现在所不能够体会的一种莫大的沉重。有时会有温热的液体,滴落着打散她的思考,落在她嘴边的时候,她会惊恐地抬头看着母亲眼角的晶莹。眼泪在天真稚气的脸上欢雀着溅开,用力吮吸的时候,舌尖最敏感的位置,会感觉酸楚,像覆压于胸口的巨石,翻腾着悲伤与哀愁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鲜活着富有生命力的,抑制住了绝大部分的欢愉,并甘愿沉溺。
这是现在的她所不能体会的,足以使一个人致命的一种情感。
倘若,生不能懂,心不为痛,问世人,几人愿为情,不得善终。
少不经事的好,在于一个人如若能够在她的所营造的世界里放肆地痛快,对于周身置若罔闻,哪怕片刻,这段时间长度也会在她的生活中,显得至关重要。
此时此刻的琪年,像一块具有生命力感知的色布,周遭的任何细枝末节,都会以这样或那样颜色的色点,不加修饰地散落在布上的角落周遭,成为不具有代表的不具规则的形状与图案。
楼房后面的草地,紧挨着一大片绿荫覆盖的缓坡带来更具纵深感的延伸,如果站在缓坡的最高处,连着周围小山坡更高处所隐藏着的,所未知的,每当黎明缓慢照进的一缕缕阳光,如有记忆,定当能够最详细地知晓所有花草树木的秘密。
琪年可以耐心地花费整个上午,在楼房后低矮绿油的草从中,独自一人蹲着观察不断双线忙碌行走的蚂蚁,进行着寻找与搬运的重复劳动,直到逐渐升温的阳光照着她身上发烫,脸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也可手握酥松又有些粘稠的泥土,一把一把地用手挖掘,堆砌,再填成一小块新的平地,直至十指的指尖充满了深褐色的月齿,像十个永远不能圆满的月亮。
她尝试着辨别所遇到的每一种小花的香味,将脸贴得更近,心放的更低,却舍不得采摘。只是用生命里还为数不多的词汇,为自己喜欢的花起一个自己喜爱的名字。偶尔温柔地撕下一片花瓣,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它的清香恬淡。
琪年已经很久没有吹那些现在看起来枯燥无味的肥皂泡,甚至也不再惦记忧郁深沉的蓝色泡沫。她眼睛的瞳孔充满了鲜艳缤纷的色彩,她总是自得其乐,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想起小跟班。
直到小区里三四个时不时聚在一起的野孩子,清一色的小男孩,打碎了琪年自我自在的小世界。
他们逐渐破坏着她感到欢乐与满足的一切资源,他们喜欢用棍子不断扰乱蚂蚁的行径。
他们转瞬将她所埋好的泥土坑重新挖的更深,或堆得更高。
他们来回奔跑时会踩坏许多小花,折断的花朵,经过踩踏后深陷于泥土里,花瓣失水香味与光泽,变成一地难堪的凌乱。手机用户看唯暗之光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107.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