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这些时日常常待在人间,待在孔桃租住的房子里。
这夜静谧,孔桃抱着一本小说,一堆零食躺在沙发上边看边吃。这里刚刚躺下,又临时想起什么,起身去倒了一杯牛奶。
白鹿攥着她的手看了看孔桃手里的书:“怎么?对地府感兴趣?”
孔桃一愣,随口道:“随便翻翻,这个小说听说挺火的呐。”
瞿白鹿看她:“想去看看么?”
“地府么?”
白鹿看着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感觉。
孔桃心里一阵激动,赶紧坐起身来说:“真的呀?我要不要换身衣服?”
海伦在一旁看着,此刻无暇顾及她说什么,想要上前阻拦,却碍于瞿白鹿,所以只伸出了一双手去,僵直在半空中。
瞿白鹿发觉了海伦的动作,似有宽慰道:“先去看看,终归是要认识的。”
孔桃这个时候却从新鲜里冷静下来了,这不年不节的去地府做什么呢?难不成是......她小心翼翼一脸狐疑问道:“我不会死吧?”
白鹿一笑:“不会,我若要你死,一定提前告诉你。”
孔桃“哦”了一声,琢磨了半天,总觉的哪里不太对。
鬼妈海伦还是想说什么,瞿白鹿也不看她,一手拉住孔桃的生魂,飘飘摇摇直往地府而去。
之前同澄月去的是秦广王办事处——第一殿,此番白鹿领着孔桃往另外一处所在去了。
驾云一路飘过许多殿,到了第五殿的时候,白鹿见了望乡台便想着要下去和奈何桥上的孟婆打个招呼,这里刚刚拽着孔桃下去,只觉整个胳膊沉重,白鹿一看才发现,因为这一路过了几个地狱,皆是各种嘶吼之声不绝,孔桃吓得整个人抱住瞿白鹿的手臂,坠在她身上,死死闭着眼,双手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堵着耳朵。她自然是不敢松手的。
白鹿一笑,复又一叹。
想着走到奈何桥那和孟婆说了两句话也就罢了。
当下见了孟婆,孟婆笑道:“仙君有礼,这是往哪里去啊?”
“孟婆有礼,我近日带着自己身边的人过来走走,主要是让她多看看,日后回了洞府也好行事。”
孔桃是听见各种恐怖的声音,见了恐怖的鬼影后方才捂住的耳朵,紧闭着眼睛,此刻见他二人停了话,双目仍然紧紧闭着,只是口中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来种花的?”
孟婆婆再旁边轻声一问:“什么?哦...这是?”
孔桃半眯着眼睛看向瞿白鹿,只见白鹿身后奈何桥上鬼影绰绰,牛头马面来往不歇,她又赶忙把眼睛闭紧。
瞿白鹿答孟婆婆的话道:“这是家妹,之前请陆判帮忙找的那个天狐的转世,年岁小,我教导不好略有些不懂礼数。”
说话间松了手,施法让她张开眼:“这才到哪里?就这般模样了。”
孟婆和蔼的很,看她害怕连忙从一旁的八仙桌上端来一杯茶:“小姑娘,喝茶么?”
孔桃颤颤一笑,双手摆的跟雨刷似的:“不了,劳烦孟婆了,我不渴。”
说话带着颤。
白鹿问道:“你方才问什么?”
“哦,刚才来时,见种的有很多红花,所以想问问为什么要种。”
孔桃的手又重新抓上来。
白鹿瞥她一眼:“城市绿化,不懂啊?”
孔桃先是一愣,紧接着皱着眉头道:“诶?”
瞿白鹿也不理她,转向孟婆问道:“孟婆可知这地府为何生出花来?”
孟婆笑道:“原本这地府阴森森的,上头说种些红花喜庆。”
孔桃冷汗都下来了:“喜庆......”
白鹿也是一笑:“原来如此呐。有劳孟婆,我且领着她往下一殿去。”
说罢与孟婆互相行礼告辞。
第六殿——卞城王所掌管的大叫唤地狱。
带着孔桃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道天门。
白鹿想让孔桃亲眼看看,什么样的人才能从天门走。
在人间做的事,不要以为无人知晓,且不说隔墙有耳,便是第一殿的那面业镜就无人能逃得过。自以为聪明么?自以为无懈可击么?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么?等到皮开肉绽,骨肉酥烂之时看到那往天门去的善魂,不知道又是什么感觉呢?
行不两步,白鹿忽的一愣,抚着孔桃的手停住了脚。
眼前的景象是许多年未见的了。
原本是想带着孔桃多下来走走,认识一下地府上的熟脸,没曾想这次下来倒遇上了这么一个和尚。瞿白鹿孔桃两姊妹走上前去细看,只见那和尚穿着极为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衣服虽然破旧,但却一尘不染,虽身在地府但脚和瞿白鹿一样不沾着地府的恶土。
孔桃是生魂,脚自然也是不沾着地府的土。
那和尚一路往前直行,边走边念着咒,凡是见着他的鬼没有一个不让的。
孔桃拽了一下瞿白鹿:“这也是神仙,呃不对,这是佛吧。”
白鹿看着那人,心里感念,轻声道:“不是。”
她在疑惑,这和尚为何不走天门呢?
这样的人,不应该从天门直接走了么?
孔桃不止步仍跟在他后面,还不忘转过头问瞿白鹿:“你是仙所以鬼让路,他不是佛为什么这么多鬼都让着他?”
白鹿一笑:“这是和尚,是僧人。”
孔桃笑道:“难不成只要是和尚下来都得让?”
白鹿嗤笑道:“某一众只当自己是,是不是的又轮不到他们做主。你人间假物件假慈善止于此耶?真的自然有,也自然要让,不过,真慈善真慈悲之人却不多见。”
说罢扯着孔桃继续跟在那和尚身后:“凡是真良善真正直的纯良之魂到了地府,莫说是鬼,便是鬼差也须得让得,不但让,小则领路开道,大的一级级的由天门引至天宫的也有,引至地藏王那儿的也有,信何神归何处,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归宿。”
白鹿停下了步伐,看着眼前的一切,轻声道:“今日是你赶上了,这样的事情我来地府十回也不一定能遇上一次。”
孔桃只觉热气腾腾灼面,顺着她的目光一望,不由得也愣在当场。
二人眼前是一片火海,四周都是被烧得通红的岩浆,还有岩浆边缘发红的石头,耳边全是这石头被烧得咔咔作响的声音,火舌上生了倒刺似的不断蚕食着四周禁锢它的石块。孔桃抓着瞿白鹿的手:“他来这里干什么?他不是应该去天宫,应该去地藏王那里吗?”
白鹿幽幽望着那片火海,心内已经明白前面那僧人的打算,不由得一叹:“业火。”
那和尚念着六字真言坦荡荡走入地狱无边烈火中,霎时被业火所吞噬。瞿白鹿、孔桃在一旁瞧着,二人心中无限感叹,孔桃震惊他竟能无惧无畏就这样坦荡的走进去,当下不由得受了感染,双手合十挨着额头。
瞿白鹿望着业火道:“自古至今不知多少至善深入业火中,我教中人更是数不胜数,可这业火......”
孔桃心中难过,径直落下几泪来,听她这般说便问道:“那为什么业火还没有熄灭?”
瞿白鹿叹息道:“千万仁士中只有一上仙散尽修为将业火地界熄灭一尺。如今仍在三界传颂。”
孔桃疑惑不解望着瞿白鹿,又低下头沉吟道:“难怪他一沾烈火就成了飞灰。”
瞿白鹿抬头轻叹远望道:“这十万里熊熊烈火乃是三界内的欲、憎、怨、恨、四物形成的业火。自有世界,从未熄过。”
孔桃:“这么多想熄灭业火的人,只有那人能将业火熄一尺吗?”
瞿白鹿:“只有他,散尽修为后仍能全身而退,至今仍在海内清修。被奉为至圣!他原本可以去三十三重天外大罗天修养,但却选了北海。自有他的一段因由,但历时已久,这故事也早已无人记全了,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话到此间,瞿白鹿转身看着孔桃道:“除去业火,更有哀、忧、悲三物化作苦海十万里,虽不似业火焚身化魂,但却叫无尽魂魄沉沦漂泊,两下一比,业火却是个上好去处。不过,被十殿阎罗发配去苦海的那一众也是活该,生前不善,杀抢掳掠阴损于人,死后他们的神怎么会给他们好的归宿,这样抹杀自己所信神明的人还期望着神明领他们到仙境去,呵,终了还是到不了自己的仙境。”
孔桃看着眼前的一切,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口中说道:“原来做的坏事,心里面的坏想法,真的是蝴蝶效应啊...我心里面不好的想法竟然会变成这些?”
瞿白鹿也怕她呆的太久会有不好的影响,今次见了这圣和尚,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也不打算带她往下面几殿走了。这里左手拉着孔桃,右手一挥心中念咒,二人即刻返回人间。
果如白鹿所想,孔桃作为生魂在地府呆的越久受到的损伤越大,幸好不满三七之劫,只消一小会便将她带了回来,所以孔桃也只是一味的发烧打冷战而已。
孔桃从地府上了来第一句便是问那海伦:“过了几天了?今天几号了?”
说完自顾自的看天:“天黑了呐,我有几天没去上课了呀!这都期末了,挂科就完了...完了!考试!”
海伦看她:“今~天~......”
瞿白鹿打断话音道:“今天仍然是今天,只是你方才倒的那杯牛奶应该凉了。”
孔桃看看鬼妈妈海伦,看到海伦点头后方才道:“怎么?我们明明在底下呆了好久呐!”
瞿白鹿一笑:“虽然你们人间记录称“人间三千多年,地府称作一天”,但其实并非如此。”
孔桃听得不明所以,只是应声。
答了几句话,孔桃只觉浑身发烫,直接起烧了。
这一病就病了七天。
还好没耽搁考试。
可怜了鬼妈海伦一个劲的担心。
瞿白鹿这几日同海伦说话,海伦都有些不爱搭理,意思大抵是:你把我闺女领那地方去,你不知道她会受伤么。
白鹿也懒怠解释,有些伤口能让她成长,有些伤口能让她致命。自己身为孔桃的姐姐,怎么会分不清伤口之间的差别呢?一味的庇护,不一定就是好的。
说实话,瞿白鹿有些后悔差遣海伦来了。
她太过宠爱她。
孔桃是可以独立的,她和流萤的脾气秉性还不一样,是个好学之人,若严加管教定能有所成就。
话分两头。
白鹿上网看到了马华光在网上发布的信息,上面说彼岸茶社因为刚刚接了几个大单子,每个人都忙得分不开身。
白鹿心里想着怕他因上次的事情尴尬,就先发了个信息过去:“那么彼岸茶社这几日营业么?”
过了一天,马华光才在网上回复道:“营业,你来吗?”
董重七在底下附和道:“老鹿同学!你来!我们光哥打半价!”
白鹿没回,马华光给他发了:“七哥不要钱!”
后面还跟着一个嫌弃的表情。
董重七又跟了一条:“......别误会我这纯洁少年,华光出面吃喝半价。”
白鹿哈哈一笑。跟了一条:“半价我不要了,留着给七七买节操吧。”
董重七怒吼留言:“我的节操就值半价么!”
两个人看了这条留言后,都没有回,他们心底共同的声音是:“对哒,也就只值半价。”
这么着,白鹿才重新去了彼岸茶社,两个人见面虽然比较少,但稍稍没那么尴尬了,说话间也自然了很多。
这日白鹿刚刚写完了符咒,天界司命司的沧白仙官的令就发到了她的玉腰佩上,只有五个字:“工作不认真”,白鹿看了也是无奈,翻了个死鱼眼,摇摇头并未理他,起身到彼岸茶社等着了。
怎么着也当了这么多年的优秀标兵好同志,就差没贴小红星发小奖状了,怎么能因为这一档子事折了自己的名号呢。
白鹿想着:看着孔桃家里的那些奖状,还真有些羡慕呐。人间的优秀这么容易得啊。
白鹿总不免会这么想。
不远处的汽车里坐着几个人,瞿白鹿闲着无聊索性端着果汁站在窗前看着那几个人。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女孩。
那两个男的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小女孩的爸爸。
而那个女人是女孩爸爸的情人,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第三者。
那一对“小情人”正在争执着什么,司机没敢插话,小女孩一直在哭,没有声音,不吵不闹。
瞿白鹿一笑,这种事人世间太多了。
那个女的扶了扶鼻梁上的银灰色金丝眼镜。两只手伸到小女孩脸上,用最大力度拉扯着她脸颊两边的肉。
而那个父亲呢,好像只是嘴上阻止了一下。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她那么小,怎么会骂你呢,你听错了。”
“你刚才不也听见了!”
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她肯定不是故意的......”
“她跟她妈一样,嘴一样那么贱,还敢骂人,这肯定是你家里人教的。看见就烦,吃个饭非得把她带出来干什么,拖油瓶一个!”
银灰色金丝眼镜小姐生气了,下了车“砰”一声摔上车门,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走了,那个父亲慌得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去追她。
有谁看过那个小孩子脸上肿了么?
你身为一个父亲,有做过什么么?
白鹿端着果汁看着在车里茫然无措委屈哭着的小女孩,骂人的话是别人教的,你懂什么意思么?你不懂得骂人的话的意思,那你又懂得为什么你的父亲这么...这么的...
瞿白鹿冷冷望着这一切缓缓说道:“你就不怕她有一天会去找你么。你就不怕她有一天会长大么。你就不怕她用当年你们对她的方式对待你们么。你怎么知道没有这样的一天呢?”
她不觉看着小孩子哭的没了形的脸叹了口气:“他们自然有他们应得的业报,那你呢?你以后能忘得掉这段时期吗?
马华光站在她身边用手肘碰碰她:“看什么呢?”
她端着椰子汁,转头看着马华光,盯着他说:“我看小狗呢。”
马华光一直忍着笑道:“你也看见我眼里这只小狗了?”
说完他看白鹿作势要打,既不闪也不躲还把人往前迎迎:“打吧,打死我。”
白鹿瞥了他一眼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说话。
“还要椰汁?给你换一个别的?”
“我只喜欢椰子汁。”
“那你喜不喜欢...算了...”
他两人说说笑笑,白鹿再回头看时,那个小女孩却已经长大成人,车里的人已经变了模样,不单单是车里的人,车、马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变了,不变的只有那洒在女孩面庞上的阳光。
她快要走了么?手机用户看瞿白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19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