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宜尚在喃喃：“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却道天凉好个秋……”
真愁在心里，又哪能是口头笔下能直白倾诉的？不道愁却赞好个凉秋，那愁的意味却可领会了。
“哪能不服，心服口服了。”周嘉宜竟是对姜明月作了一揖。
这时周嘉宜心里对明月的绮思倒散了大半，怅然又释然。怅然的是这样的表妹，面容秀丽，天性豁达，又惊才绝艳，哪是他能肖想的呢？回想起这两日对姜明月的荡漾心思，周嘉宜甚至有点羞愤。
释然却是因着那份心动转化为了敬佩。
读书人有个很可爱的地方，既能文人相轻，然一旦他承认了你的才能，他又能真心拜服。
站直的一瞬间，明月便被周嘉宜重新定位为了挚友。
明月被周嘉宜的礼吓了一跳，喂，不就是互相打趣探讨一下么，怎么忽然就那么严肃？
多半又是叫她给唬弄住了。
当初选古代文学专业的时候，亲朋好友不少都劝她莫走这条路，文学这东西，说好听点是能使精神世界富足，难听点就是根本不能带来什么实际好处，找工作都没什么对口的。
不过姜明月素来是个拧性子，凭着喜欢便固执地学去了。
人生处处是未知，谁料她会穿越呢？不会做炸药不能烧玻璃，姜明月技能点为零，倒也惆怅得很，但好歹她还能拿专业装x啊！
明月避开了那一揖，忍笑道：“哎，表哥不必太认真。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样的事，若少年人的诗词便如历经沧桑一般，那才不正常呢，若非抄袭，便是命途坎坷了。”
周嘉宜得此开解，心上那团陡然被冲击的带来压力才散了去，的确，他们还年轻，未来还有无数的可能，为何非要执着于愁绪呢？又如何能稍受打击，便情绪萎靡？
然而那将愁字谈得意味深长的，却正是这个比他还要小四岁的表妹。
周嘉宜心下不解，忽地联想起姜家那环境来，终于似乎有所得，怜惜道：“表妹在姜家过得很不好么？”
姜明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在谈诗词么，怎的忽然就跳到了她过得好不好去？
等明白过来，姜明月只觉心下一暖，又有些想笑，解释道：“表哥误会了，我虽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却远不至于放不下过不去。那是我的家，总是为我遮风挡雨的时候多。至于我也是少年……嗯，少女，却能写出那样深沉的词，自然是因为那词不是我作的啊。”
周嘉宜发出了和孙嬷嬷一样的疑问：“却是谁作的，我竟从未听说过。”
“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这词是他填的《丑奴儿》，”姜明月怀念地说出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念古代文学的学生无论如何也不可不知的文学常识，目光从望向窗扉之外的天空，轻叹道，“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表哥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远到隔了整整一个时空，远到她无法跨越归去，远到这些佳作她也只能独品，或是在很亲近的人里流传，远到周嘉宜听说过才见鬼。
远到每每想起，竟都有乡愁滋味。
周嘉宜仍有疑惑，却因为姜明月眼底流露的那样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而选择了沉默。
那一瞬间，周嘉宜甚至有种感觉，这个表妹其实是真的识得愁字了，且这份愁意，无人能与她分享，无人能为她排遣。
至于那词明月究竟是从何处看来的，周嘉宜已经自己寻了个想得过去的理由----表妹看的闲书多，记载奇人轶事的也不少，大抵就是那些书里得来的吧。
周嘉宜翻开第二叠，被批为“皆下流语”的，问：“那有情与无情又如何区分？”
姜明月被他的话惊得回神，微微挑起眉头，摇扇笑道：“这却不该是表哥该问的问题了。”
青春中二期，喜欢非主流，喜欢提笔不离忧伤开口即使难过，过度矫情还不自知无可厚非，姜明月初中的时候也那样过，能跳出无病呻吟去赏读过尽千帆的沧桑，是因为她上辈子活到了二十多岁，人已经不在局中了。
但有情无情这样的区分，只要一个人身上的血还是温热的，就不至于分辨不清。
周嘉宜却是温文一笑：“懂是懂，但想听听表妹的意见。”
姜明月夜不介意，翻到那集子里的其中一首诗，道：“你看这首写美人的，‘珠帘向暮下，娇姿不可追’（萧冈《咏晚闺》），词倒挑得美，但未免太过直白，且只是视觉层面上的惊艳，无法在情感上引起共鸣，读后只觉恹恹而无趣，留不下任何东西。气、韵、境一字不沾，俯瞰玩赏一般去待美人。若是有情，又怎会是这般态度。便是无情有心，也不会如此轻慢。”
如花间词派那些总爱写闺情的词人，难道笔下的每一个女子都存在，对每一个女子都倾注了深情？未必，但定用心揣摩了女子的心理的。
只是拿花间词来举例，难免又要向周嘉宜解释下这是出自何方，姜明月识相地没有多说。
便是如此，她那细致尖锐的评语也够周嘉宜抹一把汗了，写诗的是他一个叫萧冈的同窗，其实在他们圈里，萧冈的诗词作品还、还挺受一部分人追捧的，萧冈也因此颇为自得。
周嘉宜一点儿都不怀疑，萧冈若在此，能被明月说得哭着跑出去。
如此探讨许久，明月在穿越这许久后终于寻着个合适的场合痛快地发挥了自己喜欢并擅长的能力。
不过这却是苦了周嘉宜，虽然被挑剔的多数是同窗的作品，但他的水平也没高出多少，明月的每一句点评都似同等落在了他身上一般，偏明月见解独到，合乎情理，多数时候都是让他辩解一下也无能的。
嘉宜秀才被打击得不行，却又从中获益良多，眼里泛着奇异的光芒。
若非晚膳时间到了，周嘉宜还不肯放明月回叠翠院。
姜明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有了二号粉丝。
只是明月如何也不知道，二号粉丝出现的同时，她在这个时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朵桃花就接近凋零了。手机用户看第一宠后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20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