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树,我只在梦的幻象里见过。通身红色的妖精,在天地之间袅袅如神在舞。这红树,在容之国,还有个学名——枫。
我在源之国出生,也许父母是因为这故乡的红树,因之思念,才给我取名为枫。
龙枫,是龙隐和梁玫凛的独生子。
龙隐,生在十大名门的没落世族龙氏。他只是龙氏传承下来的一个末端支脉,但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王室建筑设计师,也是世界知名设计师。梁玫凛,同样出自十大名门,却是望族梁氏家主的次女,并且是梁氏及至容之国唯一能够演奏秦琴的人,即她能够召唤音之精灵,是梁氏持有信物的人。她的守护精灵音魅,是容之国最古老的四大始祖精灵之一。
他们的身份,我在懂事之后才明确,便重新衡量。
雷历五十五年末,已称雪历一年,龙隐夫妇收到来自容之国王室的信函。几日后,我出院,和他们一起回国,乘坐的飞机。那是近一年来我终于可以闻到医院之外的味道,看到云层的白,在高空的瞬间,我的眼前突现一片红色海洋。
我的空白的记忆,仿佛染血一样。
我受惊,在机舱中大叫起来,梁玫凛抱住我,不断安慰我,“枫,没事,没事。很快就到。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从我在源之国的坞城醒来的几个月前,我就完全忘记了过去的事,忘记了是怎么进的医院。龙隐和梁玫凛时时陪在我身边,会给我讲故事,讲容的故事,讲着故乡的故事。但故乡,故事都离我太远。可以经常听到梁玫凛的演奏,不管是钢琴,小提琴,古筝,还是秦琴。她每次弹奏秦琴的时候,都会问我“看得到吗”或者“记得吗”。我就只是傻傻地回答“看到什么”以及“我要记得什么”,过后,便总见梁玫凛哀伤的神情。
我们在安城下机,龙隐似是有很多话要说。他看着我,简单地问了一句,“枫,还记得这儿吗?”
我看着干净宽敞的大街,错落有致的矮小建筑群,脑袋中一片空白。说建筑矮小,是因为站在地上,看整个安城,都觉得可以看得到天际尽头。安城,除了北面七层的中心医院,和东面十四层的传媒中心、十层的书城大厦,以及拥有容之国七大高之称的揽天钟楼,其他建筑至高也只有四层,比起坞城遍地的摩天大厦,就觉得自己是站在平川大地之上,站在四层楼顶,还如同踩着大地。
他们带我去了落英森林,其实落英森林并不全是红树,红树生长在那片森林的最中间,而因为这森林最中间的海拔比其他地方要低,所以是没有多少人会走进森林深处去的。落英森林,邪气和灵气并存,并非所有人可近身。
安城有红树之乡之称,加之红树生长在如此僻静难登少有人可去之地,也不需要专门的国家保护,它自觉就已经如此正常地成长和腐烂。
我在那片红晕包围的气氛中,开始感受以往的一切。可是,真的是找不到任何我要找到的。但这红树,亲临它,就仿佛可见生命和神灵一般。它是活的。梁玫凛将一个木盒子给我,“枫,这是我和隐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可以永远珍藏它。它会守护你的。”
我接过盒子,打开来,就听到了音乐声,单纯的演奏音乐。这个旋律,我很快就记住。
我们在安城耽搁了几日,再前往王室。雪氏君主特意准许,还派了专人来保护我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一直记不起来的是,为什么父母会带我来安城,而不是龙城,或者梁城。我也记不起来,安城于他们,于我,到底是怎么样的联系。
——安城,是我和你妈妈相识的地方。
两年前,他们曾带我悄悄回国,并到了安城。
——安城,这里有父亲母亲一生最重要的朋友。
他们是来纪念的,是来看望那个朋友的。
安城,是位于容之国东部临海的一个普通小城市,却似乎牵扯很多的以往。那么,又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以往?
后面的,发生却太快了。
我们在一所小学前面的马路站台上,龙隐说,“枫,我们乘公车在安城转转,让你看看这个城市。”我们三人上了公车,转了半个城市之久,公车毫无预兆地爆炸燃烧起来。司机无法控制,车门不能打开,窗户也不能,车子就一边燃烧,一边在大街上撞。我吓坏了,那一刻再次意识到这样的惊吓。我紧紧地抱着音乐盒,还没有来得及哭出来,龙隐和梁玫凛都毫不犹豫地护住我,死死地护住我,以至于我都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失去知觉,我醒来的时候,身在安城中心医院。
那个医院,根本就没有一个医院的样子,异常地吵闹,像过街时熙攘嘈杂的声音。
我准备下床,病房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位医生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医生向他们说明我的情况,“可能是曾经受过什么惊吓,或者脑袋有过撞击,导致以前的记忆丧失。”
我似乎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梁氏的,或者是龙氏的,最大可能也许是梁氏。因为我清楚听到他们在嘀咕着,秦琴失去了奏者,信物没用了。可是这责任又该怪谁呢,只有我一个人幸运地完好地活了下来。
趁着他们和医生纠缠的空隙中,我溜出病房,直接就往顶楼去。我靠着顶楼的栏杆坐在地上,楼下的喧嚣仍可以听得到。都是来寻求事故责任人,似乎都想要个交代,或想要个补偿。我该想想我的未来了,我不知道龙氏的人梁氏的人会怎么对待这个遗孤。
天气似不好,云层很厚,都快遮住整个天。狂风骤起,我站起来,看着安城的远观。我打开音乐盒,旋律灵动。看着远空,看不到尽头迷蒙的未来。远处的钟楼,有沉重的声音,一噔一噔。音乐盒从手里滑落我都没有意识到,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听到坠地的破碎声音,乐音停止了吧。我懵懂了一下,却都没有去看它。
那肯定用不着了!用不了了!
时间会静止的,我一直深信。我的时钟也许早已停留在那个音乐盒到我手中的时候,停留在那个双亲会承诺它能够守护我的时候。
预兆的先后,是有的吧。
之后,我到了霄,在容之国接受教育,因为还未成年,龙氏或是梁氏给我指派了监护人。我从未见过我的监护人,我只是一个人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有很多的人,他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负责我每日的衣食住行。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们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在学校,亦很少和人说话,以各种身份参加各项竞赛,拿回奖杯,然后把它扔掉。唯一再对乐音无感,甚或开始厌恶。
霄中的高三,也是平淡无奇地到来,依然参加每年开学的考试,已经对名次没有想法。然后,在高三的下学期,我的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突然产生了一点小乐趣。
之前我对缪申秋毫无印象,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那日一早到教室,就听到班上的人在谈论今日来学习的两个高一生,申秋的名字便是偶然之中听到的。
上午的课没有什么意味,很快就过去,直到下午的艺术课。老师竟然叫我回答问题,讲述《秦曲》。脑袋一片空白,我很自觉地站起,然后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眼神。我偶然抬头,就撞到前排一双慵懒眼神。因为三十个人的教室不大,所以我清楚地看到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着高一特班缪申秋。
我如实回答完毕,坐下。前头的申秋忽地起立,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站起来。我看到那身影,想起刚才见到的慵懒眼神,很自然地开始想起什么。
我记起这张脸时,那日课已结束,申秋也早已离开教室。
是,在这年开学的二月份,我在霄中遇到过申秋。那个时侯的她,说过,她是转学来这里的。那天我不修边幅的模样,她应该已经忘记了吧。那时见到这个少女绝强的眼神,和这慵懒眼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印象。
可我们还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我们在化雪时候相遇,那双有神黑瞳,给我留下深刻记认。
缪申秋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了解。我能够肯定的是,她的身上,有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从霄中毕业之后,并没有去霄大念书。我再见到申秋时,已经是龙君晞的身份。我改名换姓,也正式逃离龙氏或梁氏的束缚,以龙君晞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我进入戏剧界,开始各种角色各种人生。
或许我就是为了逃离自己本来的人生。
雪历十年十二月的一日,我去观看一个画展。是在一大堆观众来信中看到的票,然后便去查了一下这个画展的作者,名为缪诺,据说是王室画家,也是雪历一年王室救助的重症少年中的一个。
我在一幅名为《星期日》的画作前停住了。
我一眼认出那是落英森林,只有落英森林才会有这样的红。那是秋天吧,安城的秋天。但怎么看,这幅画都像是没有完成的作品。
我见到了申秋,她也在看这幅画,然后从我身边跑出去,还撞了我一下。我的墨镜差点滑落,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了申秋,清楚地就在我的眼前。
我很肯定,那是缪申秋。
我对缪申秋,从来没有认识过,但见到她,总觉得那是应该的。我不知道这个少女,是否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又或者我们之间有某种看不到的,传承下来的牵绊。
缪诺在不久之后去世,这一切也来得很快,好像我昨日才在画展当中见到缪诺,而今日就发现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是王室四王子,一切依王室规矩行事,我去了葬礼。
缪诺的画展,一直持续着,包括他以前的作品都放置在霄城一家画廊中,已全权交由王室处理。我买下《星期日》,一直收藏在我的身边。虽得到它的过程不好见光,也很曲折辗转,但还是到了我手里。它无价值,重金亦买不到。
这个冬天,都在下雪,霄城一直处在白雪之中。我在租住的公寓里看《清城之恋》的剧本,是作家云榭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本。明天约见云榭,和她谈剧本的事宜。她似乎愿意约见我,她出名较早,但是小说改编电视剧是首次。当然也是云榭亲自提出,询问我是否有意与她合作。因为现在的电影还有些后续宣传日程,我也一直没有时间看原版小说,趁着今夜要把剧本看完。
云榭算是较特立独行的年青女作家,专心写作,在改编之后的剧本中,也清晰可见她写作的态度。半夜时分,温度骤降,看到窗外,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白茫茫地亮堂,又有朦胧美。仿佛很久都未见这么干脆盛大的雪了,而其实霄城的每个冬季都会下雪,会下很长。
清晨的时候睡了一会,一直到七点,拿着剧本,随便裹了大衣下楼。临出门,陶公叫住我,和我说雪积得很厚路不好,叮嘱我不要骑摩托车,他已经帮我叫了出租,在楼下等着。我谢过陶公,走楼梯下楼。
陶公是公寓的房东,他知道我的习惯,每天七点出门,骑摩托车去约岸。约岸公司离这里不过半小时的路程,我也是偶然才找到这间出租的公寓。公寓在大楼的顶层,是个双层公寓,楼上一个房间,很大,有单个的卫生间,我很满意。陶公住楼下的一间,每天一大早出门在公园里打太极。楼下还有一间空房,陶公问过我是否有朋友需要租房,反正空着也是浪费,我答应会帮他留意。
昨夜的雪很大,外面路旁积满了,清洁工人还有群众自发地出门扫雪。我上了出租车,说去黑云咖啡馆。经过霄大,我无意识转头看向车窗外,霄大门口有学生陆续出现。如果按原先的规划,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突然想起,缪申秋也应该是霄大的学生了。可是这次,不能再上演霄中的那场戏。
我无法出现在霄大的戏中,也是我放弃出现在霄大的戏中。
我应该也不会出现在缪申秋的戏中。
我已经不是龙枫。
我现在的身份,是龙君晞,是个新晋的年轻男演员,也会是耀眼全世界的星星。从我选择成为龙君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放弃了最初的自己。我成为不了龙枫,那就做龙君晞。手机用户看白月录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79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