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阁老，原本我们以为你会回常熟。”
听着来人的话，钱谦益苦涩一笑，抿了口酒水，这原本味道清冽香醇饮一口都唇齿留香的酒水，如今竟然苦的让钱谦益喉头都在作痛：“老夫一个被罢黜的首辅，虽说乞了骸骨，可陛下不同意，老夫怎么回家啊。”
显然，钱谦益不是不想回老家，他是被迫留在了京师。
如果能回苏州，凭钱谦益这么多年在朝野的声望人脉，他在苏州绝对可以说一不二，常熟钱家眼下可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但崇祯显然还不放心钱谦益，哪怕钱谦益自乞骸骨，依旧把钱谦益留在了京师。
“钱阁老，我们这次来，实际上不是奉了首辅的命令。”
来人这句话，让钱谦益眼中精芒一闪：“哦？不是首辅找我？”
“钱阁老，你也清楚，首辅是念旧情的人，当初首辅给你和魏公公都留了退路，但你们谁也没选。”听到来人这话钱谦益老脸一红，的确，当初张好古给他和魏忠贤都留了后路，让他们可以到辽东颐养天年富贵一生，甚至说可以继续从政，但他们都没选。
“哪怕如此，首辅也没想再麻烦你，可是眼下情况有点不同。”来人继续说道。
钱谦益眯起那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眸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钱阁老，您先看这个。”来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舆图。
钱谦益打开一看，眼睛勐然瞪大，这赫然是一张大同党的军事舆图，舆图的内容就是直隶地区，上面标注着一个个圆圈，代表着朝廷的一个个卫所和京营队伍。
而在周围，七八支红色箭头从各个方向对准了顺天府。
“这是...”钱谦益手都在颤抖。
“这是我们大同党即将要对直隶发起的攻势，西北方面军、东北方面军、漠南方面军还有山东方面军都会参与进来，我们会分割战场，然后直取顺天府。”
“钱阁老，我们大同党只是针对这个腐朽的朝廷，并不是针对百姓，因此我们不想对顺天府进行什么破坏，如果能和平的解决顺天府问题，最好不过。”
听着来人的话，钱谦益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代表谁来的？”
“大同中枢军事会下辖参谋总司。”来人说道。
“老夫明白了。”钱谦益缓缓点头。
等来人走后，钱谦益看着曾经那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如今萧条寂寥的市井，忍不住幽幽长叹：“唉，先帝啊，老夫愧对您啊。”
而此时，锦州城外，一队队大同将士正列队前进，他们士气高昂，穿着大同的棉甲，扛着自己的火枪，火枪之上刺刀雪亮无比，带着慑人的锋芒。
一面面旌旗被高高举起，随着微风舞动。
这些旗帜飘动间可以看到一个个响亮的名字，每一个协、每个标乃至每个校，都是战功赫赫，经历了无数战争磨练。
大同东北第一镇、大同东北第三镇、大同东北第四镇、大同东北第五镇、大同东北第六镇，整整五镇将士从锦州出发，他们沿途经过宁远，跨过绥中，最终跨越山海关进入直隶。
这次，他们是打回直隶，要来解放他们的家乡了。
曹文昭、方云出二人骑着战马看着一旁那浩荡前行的长龙，在队伍中，一门门大将军炮、飞火神鸦、长蛇破阵箭等重火器被驮马拉着，而后方还有成箱成箱的开花弹、火龙弹、重火箭、震天雷等杀器。
超过八万精锐将士，加上后方整整四万后勤人员，十二万人拉出了长长的队列，在一队队步兵的旁边，还有大批骑兵急匆匆的掠过，他们是先头部队，正在往山海关集结。
“方兄，这次指挥十万大军，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以我们的物资储备和后勤能力，能调动十万大军的机会不多啊，更何况这还是去打顺天府。”曹文昭笑道。
方云出也是带着微笑：“说起来，倒是更羡慕史总那边，他一个人指挥八个镇，十三万大军，令人羡慕啊。”
曹文昭笑道：“十三万大军不假，但真正的精锐，还是原本的西北三个镇，眼下能保持齐备火器和重炮的，也是那三个镇，剩下的五个镇还是火器和刀剑各半，哪有我们这五个精锐镇来的好？”
“就说周总那边，他有四个镇，可四个镇到现在依旧有一个镇火器没满编，这还是离辽东近，可以跨海支援，西北那边可没我们这么多好装备。”
方云出有些狐疑：“我可是听说，史总向首席哭穷，问首席要了三个镇的装备？”
“是有这么回事，不然我们早就再扩充几个镇了。”曹文昭也是有些嫉妒，史可法那边八个镇的编制出来，人有了军械还会缺么？
“不说那些了，这次挺进直隶，我们可是先头兵，他们人多有什么用，只要我们先打进顺天，那我们就是头功。”方云出嘿嘿一笑。
“不错，谁先打进顺天谁就是头功，让将士们加快脚步，我们日夜兼程，打进顺天去！”曹文昭很豪迈的一挥手，意气风发。
而此时的山西太原府，史可法也正在调动西北各镇兵马。
“中枢送来的装备发下去了么？”史可法看着地图询问着一旁的参谋。
“史总，中枢送来了三个镇的装备，已经发下去了。”一位后勤参谋说道。
“嗯，这就好啊。”
史可法说着扔下手中的炭笔：“有了这三个镇的装备，虽然火炮和重火器还差一些，但起码基础的火枪、虎蹲炮、子母炮之类的是满编了，八个镇的兵力，我就不信我打不到顺天去。”
“让各镇做好准备，第四镇、第五镇、第六镇，开赴保定、真定、顺德，三线齐开，无论哪一线有突破迹象，第七镇即刻支援，同时第一镇、第二镇、第三镇走紫荆关，直插顺天府！”
史可法这些年的战术不是白练的，一上来就是三个镇的凶勐攻势，看上去勐攻勐打，但完全是吸引声势，真正的杀招还是看似是走紫荆关三个镇。
但实际上，史可法这几路可以说哪一路都是主力，无论哪一路有所突破，他都可以顺势加派兵力，手里牌多，史可法底气很充足。
而山东的周遇吉，他的主要任务是牵制住朱纯臣的十几万京营。
随着朝廷辽东攻势的失败，三十万大军葬送在辽东，朱纯臣手中这十几万京营就成了直隶地区最重要的兵力。
可朱纯臣的大军被周遇吉死死牵制在大名府一线，完全无法轻易调动，而洪承畴此时虽然有了几万兵，但他想要赶到顺天府却遇到了重重阻碍，已经打进直隶的大同西北方面军第六镇遭遇了洪承畴。
洪承畴如果不突破大同西北第六镇的防线，根本进不了顺天府。
而此时的顺天府，得知大同一路路大军打过来，已经完全慌乱成一片。
崇祯皇帝再也坐不住了，朝中那些大臣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纷纷请求崇祯南狩应天。
崇祯也知道眼下的危急情况，当即下令南狩应天。
很快整个紫禁城开始准备起来，皇帝的仪仗准备好，太监宫女侍卫们带着大包小包，很快就跟着崇祯离开了京师。
崇祯在离开京师时，看着京师那破败萧条的景象，看着街道两旁那稀疏麻木的居民，崇祯的心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憋屈。
这是大明的国都，是老朱家的老巢，如今他堂堂大明的皇帝，竟然被人逼得丢弃国都，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京师百姓的麻木更是让崇祯感觉到憋屈，百姓成了这个样子，京师的百姓都已经到了这个样子，大明的天下已经糜烂到无可收拾了吗？
他不服啊！
车队浩浩荡荡离开京师，京师的文武百官，仅剩的商贾士绅，纷纷跟着车队离开，他们要逃往江南，那里有长江天堑，还有南都应天，那是老朱家的另一个老巢。
更何况在河南，还有成国公的十几万大军，有十几万大军在，这长长的逃难队伍安全性会高很多。
崇祯是跑了，满朝的文武公卿也跑了，但钱谦益没跑，孙承宗也没跑。
孙承宗已经看澹这一切了，他只想作为一个单纯的明臣，死在这京师之中。
为此孙承宗主动接下了防守京师的重担，领着京师仅剩的兵马，负责抵挡住大同的脚步，孙承宗要把大同的各支兵马吸引到顺天来，以防那些兵马去追击崇祯的车队。
当孙承宗带着决死的心接下这个任务时，崇祯忍不住感叹大明还是有忠臣的，他当即将孙承宗委任为直隶总督，领五军都督府，负责京师安危。
实际上，就是把孙承宗当做了垫背的。
而崇祯皇帝跑路没多久，大同的东北方面军就挺进直隶，同时漠南方面军也开始对直隶发起进军。
东北、西北、漠南，三路大军齐齐进发，一条条长龙，一面面旌旗，大同将士们用高昂的士气，饱满的精神来告诉直隶的百姓，他们大同党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唱着军歌，带着喜悦的大同党将士们一路开进直隶，沿途极少遇到朝廷官军的阻拦，相反大同将士们遇到最多的，是百姓。
这些直隶的百姓谁不怀念天启朝的好日子，谁不怀念新党执政时的情景啊？
眼下新党改头换面回来了，但新党还是那个新党，张首辅也还是那个张首辅。
大同党的干部们早就在直隶各地宣传了，大同党来了，就没有那么多苛捐杂税了；大同党来了，就不会有贪官污吏欺压老百姓了；大同党来了，老百姓就有粮食有地了...
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均分田亩，整顿吏治，清理地方，这就是大同党给百姓的答桉。
百姓不傻，虽然百姓老实，但百姓也知道谁对他们好。
面对回来的大同党，老百姓给予了最真诚最热烈的欢迎。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盼你们盼的很啊。”
“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千万别走了，我们的太平日子，还没过够啊，娃娃们还没过过好日子呢。”
“这一路回来渴了吧，饿了吧，乡亲们，快把水和粮食拿出来，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好有力气赶路，去京师找那些贪官污吏算账啊！”
真正的夹道欢迎，真正的箪食壶浆，百姓们在道路旁欢喜的看着这些大同党的将士们，看着将士们的精神面貌就感觉欣喜，这里面有很多他们的熟人，也许是邻居家的二狗，也许是邻村的大娃，不变的是都是从百姓中走出来的人。
这些人如今都是大同党的将士，都是回来解放家乡的主力。
他们穿着崭新的棉甲，扛着卡好刺刀的燧发枪，一个个面带笑意，战意昂扬，他们不仅仅心怀大同党的信念，还带着解放家乡的激动，看着乡亲们热切的目光，将士们不由得腰挺得更直了。
而后方那一门门大小不一的火炮，一辆辆满载火器的马车，也让百姓们惊呼不已，这样的军队，这么多火器，别说打下顺天府了，长江以北都没什么能阻拦的吧？
曹文昭和方云出笑呵呵的看着周围的百姓们，这样军民相融的情景他们也乐意看到，何为青史留名的名将？
这不就是青史留名的名将所拥有的待遇吗？
大同各军真的就是一路胜利进军，毫无阻碍。
一处处关隘，一座座城池大开城门，城头换上了大同社的赤旗，而大军沿途所到之处百姓皆是热烈欢迎，主动箪食壶浆的迎接这些家乡将士们。
一路走来，大军行进速度非常迅捷，轻轻松松就抵达了顺天府。
而此时的顺天府，整座京师里已经没剩下多少百姓了，唯有几万守军死守这座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和毫无希望的京师。
孙承宗沉默的布置着城防，布置着军队，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但他是明臣，是历经数朝的明臣，万历、天启、崇祯，历经三朝的老臣，他始终是大明的臣子，他忠于大明一辈子，不想临终失节。
钱谦益看着孙承宗布置的这一切，颇有些感慨的叹气，没成想，最后留守京师，给崇祯擦屁股当替死鬼的，竟然他和孙承宗这两个已经被崇祯放弃的臣子，是他们这两个先帝朱由校留给崇祯的顾命大臣。
说起来，如果崇祯真的按照先帝所言去做，不一意孤行，如今的大明会是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大明的局势不是崇祯撑起来的，如今大明这座大厦要倾塌，也不是崇祯能阻挡的了的。
布置了一天城防，劳累的孙承宗回到自己家中，疲惫的坐在椅子上，他有预感，他布置的城防挡不住大同军太久。
因为大同军的士气高昂，精锐众多，还有百姓的支持，有各种资源和火器。
而京师留守的，不过几万老弱病残而已，京师的火器太少了，能挡住几日呢？
崇祯倒是说如果守不住，允许孙承宗自行撤退，可孙承宗压根没想撤，至于崇祯说的放火烧城，孙承宗也没打算做。
他就是想死在这里，仅此而已。
一日后，大同社的赤旗出现在城外，那是一支骑队。
约么五百人左右，是非常标准的一营骑士。
这个骑兵营正是派出来的先头部队，作为探查敌情和开辟道路的先锋。
这个骑营抵达京师外，说明大同的主力快要到了。
孙承宗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果不其然，仅仅片刻功夫，大片尘土飞扬，黑压压的骑队快速逼近，一面面赤旗在风中迎风飘舞，猎猎作响。
这些穿着铁甲的骑队，赫然是大同的精锐骑士，一眼望去几乎覆盖了整片旷野，这是骑兵超过万人所形成的洪流，仅仅看一眼，就感觉其势不可挡的可怕气势。
很快，随着骑兵到来，大批步卒开进京师近郊，不仅仅是东方，西方，北方近乎同时出现大批大同军队。
这些打着赤旗的军队从三个方向包围过来，只留下了南面城墙，这是标准的围三缺一，也是攻城的标准开始。
随着大批大同军队抵达，一面面大旗也来到京师城外，史可法、曹文昭、方云出、韩耀威的将旗出现在城外，还有各镇都统的将旗，这些熟悉的大将军名号，让守城的老弱病残们更感觉到绝望。
仅仅看着城外那黑压压的大同军队，看着那一门门重炮，就让他们感觉到无力，更何况还有这些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们。
当天，大同军并没有展开攻城，只是派人告诉守城的军士，他们还有机会，只要打开城门，选择投降，他们就可以活下来，可以回家去当一个普通人；而孙承宗也可以回家养老，一家老小颐养天年。
但是孙承宗选择了拒绝，他要以死明志，他要报效先帝。
夜晚，钱谦益的居所内来了不少将校，这些都是指挥守城兵马的指挥使，孙承宗一个人哪怕可以指挥每一支守城军队，但这些军队也需要人来带领。
显然，这些指挥使并不想陪着孙承宗赴死，他们不想打这毫无意义的必输之战，更何况他们还是被崇祯所抛弃的弃子。
“这么说，你们都做好觉悟了？”钱谦益看着这些将校们。
“钱阁老，我们愿意听您的！”
“对，我们愿意听您的！”
看着这些将校表态，钱谦益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晚行动，绑了孙阁老，明日一早开城门，既然大家愿意信老夫，那老夫就带着大家活下去。”
翌日清晨，京师各处城门大开，孙承宗被绑着送到了大同军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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