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是故意引狼入室,逼迫我等就范!”
这话其实也没毛病,长期以来,吴世璠一直在琢磨如何适时抛出取南京方略,且成功说服众臣,但思来想去都太麻烦,过程必定艰辛曲折, 成功的概率还非常之低。
所以有时候,必须要善于利用敌人来帮助自己解决一些极难解决的事情。
“我们要立刻见皇上!”
“我等与先帝创业之路是何等艰辛,他却这般弃之如草履,狗屁不通的股份合同书,朝纲社稷大事岂能如合伙做生意一般市侩庸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夫是大周忠臣,不怕死,今日定要死谏昏君!”
“我等也是忠臣,咱们一起冒死闯殿!”
线域尤拿着那份小皇帝精心编写的股份合同书发着懵, 几位气昏头的老臣已经伸出老爪,争抢着撕得粉碎,然后气势汹汹的硬闯大殿外门,身后一帮义愤填膺的臣子也都义无反顾的跟上。
“皇上,外面群情激奋,正在闯殿,这回可真是捅到了马蜂窝!”方英慌忙一溜烟的跑进来汇报。
“慌什么!该来的迟早会来,朕已经把道理都写透了,饼也画的足够大,可谓苦口婆心,他们还想咋的。”
殿内,吴世璠仰靠在宽大厚实的檀木大椅上,语气淡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早已做好了接受这场暴风骤雨洗礼的准备。
作为一国之君,在国运转折的至要关头, 必须要一意孤行,
当年李自成大军杀向顺天府时,关于诏何处官兵入京勤王,固守顺天府还是南迁应天府,皇帝和太子谁守顺天府,谁南迁等紧要问题上。崇祯皇帝和一干中枢重臣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讨论来,讨论去,直到起义军打到了顺天府城下,也没议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呢,崇祯被迫上吊殉国,众臣几乎被起义军一锅给烩了。
而清军趁机打着为崇祯帝复仇的旗号,明正言顺的进入顺天城,百姓们还一路设香案,鸣放鞭炮,箪食壶浆以相迎。
这才过去多少年的事,朕绝对不允许犯同样的错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说崇祯身边那帮饱学之士难道看不到局势万分危急么,当然看得到,不过是为了各自利益,各自小算盘, 置大明君王, 江山社稷于不顾,最后导致了一场汉民族的泼天灾厄。
此等读圣贤书把良心给读没了的人,一律该千刀万剐。
还是那句话,朕现在是在走一条前人和后人都没有走过的路;无论多少人反对,多少人不看好,朕也必须要这么做!
殿外这些人难道不知道王业不可偏安的道理吗,难道不知取南京对于切断清廷财源,彻底扭转局面的重要战略意义吗;他们当然知道,不过是被眼前暂时的富贵迷惑了眼睛,宁可苟安于云贵,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清军一旦打进来,他们一些人就会以开城门迎敌的方式来保全富贵。
“让开,让开,老夫要面见昏君!”
“皇上,不好了,他们已经冲过了外门!”
“和院子里的侍卫打起来了!”
“场面混乱,不少人官帽掉了,官袍撕烂了,脸被抓破,鼻子被打破!”
方英两头跑,一边跑出去观察形势,一边焦急的跑回来汇报。
吴世璠霍的起身,来回踱着步子,突然又霍的定身,戳指喝道:“好,那就把他们给朕全部放进来!”
“都住手,皇上说放他们进来!”
双方赶紧都住了手,一群大臣整了整官袍官帽,气势汹汹的上了台阶,穿过中殿,直奔内殿。
“参见皇上……”除了吴国贵,方光琛等极少数人还知道基本的礼仪,其余大多数冷眼觑着小皇帝,其中几位脸上挂着血,怒目以视,一副随时准备死谏昏君的决绝。
“瞧各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料想是被那份股份合同书给闹的;朕现在只问一句,同意取南京否!”吴世璠直接了当的喝问。
“按品级大小,一个个来,别抢着说话!”
“谁抢话,就给朕打出去!”
“郭太师,大都督,你二人作为文臣武将之首,你们先说!”
虽方略已定,这也要讲究策略,不能一味蛮干。先在大方向上取得部分人的支持,分化他们,然后对支持者作进一步的说服工作。
郭壮图迟疑着,吴国贵已经率先表态了,“皇上,取南京乃臣多年之夙愿,也是大周唯一出路,臣无异议。”
“很好,请大都督站在左边,来人,给大都督端把椅子来!”吴世璠立刻吩咐道。
“郭太师看样子还要思量一番,方阁老,你可以先说。”
方光琛叹了口气,道:“皇上谋划已久,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此事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急,朕还嫌晚了!”吴世璠语气坚决得道,“来人,端把椅子放在大都督身旁,请方阁老入座!”
“皇上,取南京之略臣无异议,但没必要弃云贵,事情还远没到那一步……”方光琛屁股刚一粘椅子,郭壮图就接着道。
“来人,给郭太师端把椅子!”“
“皇上,您可能误会臣的意思了……”
吴世璠笑道:“郭太师,朕刚才问‘同意取南京否’,只要同意就行;至于合同内容可以再议,取南京具体方略也可再探讨!”说完,目光望向其余三位军机要员。
来度和郭昌沉吟不语。
曹申吉主动走到左边,靠着郭壮图站立,立刻有人端过来一把椅子。
又隔了一会儿,来度郭昌也走到左边,各得到一把椅子。
南京当然是个好地方,能取自然好,听小皇帝语气,是否弃云贵尚有转圜余地。
来度和郭昌二人就是这般想的,其他人自然也会这般想。
于是乎,又有四人走到左边,各自得了一把椅子。
吴世璠目光扫了一遍尤杵立着的一干大臣,最后盯在了线域身上。
作为云南留守总管,留守诸大臣的头头,他的立场很重要的。
线域硬着头皮熬了一会儿,委婉的道:“皇上,臣以为取南京根本行不通,中间隔着湖南,广东,江西,安徽,浙江等诸多省份,无路走哪条路线,皆路途遥远;清廷必定集结重兵沿路防御,就是把大周现在的军队全部打光,就绝对到不了南京。
唯今之际,唯有坚守云贵,待机收复湖南,广西,恢复先帝生前盛况。
然后与清廷隔江对峙,凭借皇上之英明神武,群臣倾心辅助,定可保大周千秋基业!”
左都御史林天擎接着道:“臣也以为王业不可偏安,但并非一定要取南京,如能恢复湖南,渡江北上,据河南;东宁候见机出四川,入陕西,山西;两路合击,直逼顺天府。
此略风险远低于取南京,再兴兵北伐。
皇上,时过境迁,当今时局与明太祖朱元璋龙兴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皇上所处地域与其也大为不同,所以切不可生搬照套。”
吴世璠颇有些失望的看了二人半晌,目光投向本次逼宫闹得最凶,受伤最严重的户部留守左侍郎张光显。
这张光显年过花甲,须发半百;一只老眼已被打肿,鼻子也被打破,鼻孔里塞着两团树叶,血迹斑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只见他眯着肿眼,咬牙切齿的道:“以先帝之圣明神勇,尚且不能取下南京。
臣就问皇上一句话,你可比得上先帝么!”
这话问得,你能让吴世璠怎么说,只能说比不上了。
见吴世璠不吭声,张光显得意的冷笑道:“比不上是吧,比不上就对了!皇上,你继位以来先失湖南,再失广西,如今又要弃掉云贵,嘿嘿!敢问古往今来,有这般毁弃先人基业如破履的天子么!
先帝在天之灵,是何等的惊怒交集,痛心疾首!
当务之急,皇上必须立刻迷途知返,思量如何恢复贵州,然后励精图治,寻机收复广西,湖南,恢复先帝基业,这也是唯一自救之路;至于取什么南京,简直就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说得太激动了,鼻孔里渗出一注鼻血流在嘴唇上,伸手抹了,继续大声道:“臣是忠臣,不怕得罪皇上,臣要为先帝基业作想,必须口出忠言,是为了把皇上从邪路上拉回来!”
“又是一个欠打的老匹夫!”
吴世璠暗怒,强行忍住气道:“很好!张大人的意思朕明白了,你的忠心朕也知道!”
“朕最后问一句,还有谁同意取南京的,站到左边去,坐上朕赏赐的椅子!
不同意的,朕也不勉强!”
话音落下,站立的一帮人依然纹丝不动,看样子是铁了心的站在小皇帝的对立面了。
这时,郭壮图起身劝道:“皇上,滋事体大,当场表态太促急了些,能否宽限几日,让各位大人好好思量思量!”
“思量什么!”
吴世璠怒道:“朕意已决,这南京必取!赞成就是赞成,反对就是反对!朕不是在请客吃饭,而是在给他们一次与朕一起见证这场历史伟业的机会,不珍惜就拉倒!
有椅子坐的各位爱卿,咱们一起议议接下来的军事步骤,其他无干人员也别杵着了,统统给朕出去!”
“………”
见皇上下了逐客令,线域,张光显等人悻悻然的离开。
吴世璠怔了怔,又喝道:“来人,去把董镳给朕叫来!”
……
离殿的路上,张光显一路拉着线域的袖子,义愤填膺的唧唧歪歪个没完,说些幸亏小皇帝识趣,没敢明目张胆的提出放弃云贵,否则老夫为了先帝基业,一定会跟他拼命之类的牛逼话。
出了院子,绕过一处回廊;这时,突然对面涌过来一队侍卫,领头的正是大内侍卫总管董镳。
董镳手扶刀柄走近,面无表情的道:“皇上有令,各位大人暂时不要离开皇宫,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最近这段日子,你们就住在里面。”
“什么!”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
线域惊愕道:“皇上面前,我等直抒胸臆,就要行囚禁之法,这与古之暴君又有何异……”
董镳笑道:“线大人说哪里话,皇上是出于严守军事机密之考量,绝无囚禁之意;十日,最多十日,各位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脾气火爆的张光显哪里听得进去,怒吼道:“即使先帝在世,也不敢这样对待老夫,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简直就是暴君所为!”
董镳又笑道:“张大人,您要去的地方和这些大人还不一样。”
“哦,要是哪里!”张光显惊诧的问。
董镳冷笑道:“咱们反腐打黑办专设的牢房,实话告诉你吧,你的材料咱们早就搜集好了,正琢磨着这几天就要给您立案呢。”
“什么……”
“张大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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