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冀州地处大齐北疆,幅员辽阔,共辖制八府十六县,东临定州,南接徽州,西北与北狄分境。
冀州南部得江南雨水, 湖泊河流甚多;北部与塞外接壤,气候干燥。冀州首府冀宁府居于冀州中心,气候不干不湿、雨水不多不少,既有黄土丘陵,也有河湖邱泽。
芦花湖在冀宁城郊,占地八百亩,因湖边和湖中全是芦苇荡而得名。
束瑄赶到湖边时,脑门和脖子上全是汗。八月的冀宁实在是太热了,站在湖边, 一阵凉风吹来,他摘下头顶的凉笠顺着风扇了扇,总算凉快了一点。
“你家少主在哪儿?”束瑄问带他来的小厮。
那小厮是个哑巴,指了指湖上,口中啊啊做声。
束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水天交接之处,一位身穿粗布短衣的年轻人立在水面上,手里拿着垂钓杆。
束瑄是墨门束字辈的首徒,眼力极佳。他辨认出年轻人脚底下踩的是一丛芦苇,忍不住叹道:“好功夫!”
岸边没有船,想必这年轻人是一路踩着芦苇过去的,束瑄辨认出路线,脚下一提,踩着芦花大步朝他奔去。
他在年轻人身边停下,脚下同样踩着芦苇。那芦苇一荡一荡的,两人就像是立在水面上凌波微步一般。
年轻人明知他来了,却仍在专心钓鱼。
“是束瑄师兄吧?”年轻人看着鱼漂笑道, “家师曾说过,门中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就属束瑄师兄功夫最深,轻功更是一流。”
束瑄粲然一笑:“年轻不如你,轻功也不如你。真叫师兄汗颜啊。”
二人相视一笑。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束瑄与这位未入门的嫡传弟子神交已久。师傅对他这位弟子十分得意,说他是百年未遇之奇才,性子谦和,人品高标,实在是爱得不行。
谁能想到,他才十八岁。
鱼儿咬了钩,张见山将鱼线收上来,将钩子上的青鱼取下,扔在一旁的小竹篓里。那竹篓里已经有四五条鱼了。
“走,请师兄吃鱼去。”
师弟笑起来也很和煦。束瑄心想,如此年轻有为的后生,喜欢他的女子一定很多吧。
***
回到张家大院,一个老家奴请束瑄在堂上喝茶, 他家少主去换身衣裳就来。
隔了一会儿, 只见张见山换了干净的玄青剑服出来,恭恭敬敬地以墨门之礼相见。
束瑄见这师弟颇有世家子弟风范,又有江湖人的潇洒坦荡,心中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见礼之后,总算可以转入正题。束瑄从怀里掏出巨子托他转交的书信,双手奉给张见山,道:“师傅有命,见山师弟学艺未成,还不是出师的时候,命你随我一同回断剑山。”
断剑山是墨门的总坛,深隐于徽州的崇山峻岭间,若非门中子弟引路,外人绝无可能找到。
师弟沉默地看完家师的书信,仍工工整整叠好,收入怀中。
一旁的老家奴听说师傅让他回去,急忙抢上前道:“少主,不可啊!如今冀州稍有起色,正是关键时候,少主若此时抽身,恐怕前功尽弃!”
张见山扫了那老家奴一眼,老家奴立即低下头去噤声不言。
张见山抱拳道:“束瑄师兄,如今冀州的形势,我确实难以抽身。我离开张家村时,南下扬州、北上冀州,师傅并未反对。且这三年来,师傅从未来信,如今忽然让我入门,不知有何深意?”
束瑄知道这位师弟身份贵重,与他们这些江湖人不一样。他是冀州张氏的少主宗子,身关大齐半壁江山的安宁。两年前他回到冀州,经过一番苦心经营,原本一盘散沙的冀州张氏逐渐团结起来,疲软的冀州军也有了起色。他身负国仇家恨,如果以冀州为根据地养兵安民、割据一方,将来自立为王,或是挥师南下问鼎中原,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过,束瑄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前途不可估量,家师才要打磨他,不许他太早出师。
束瑄肃容道:“师弟应该知道,我门中规矩第一条,便是巨子之命不可违抗。你虽未正式入门,但师命亦是如山。”
束瑄见张见山抱拳不言,便暗示他遣散左右。
待下人都走了,束瑄压低声音道:“师傅天命将至,一年后,我墨门要重新选出首席弟子,那便是下一任巨子了。我这么说,师弟可明白了?”
张见山有几分愕然的样子,哑然失笑道:“可是……我恐怕难堪大任,是否还是请师傅三思?”
束瑄嗤笑道:“见山师弟竟如此托大!还真当我墨门首席弟子是你想选就能选上的,真是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怪不得,师傅说你学艺未成!”
想不到这位年轻师弟对面师命竟然也推三阻四的,束瑄心下不悦,拂袖道:“你慢慢想,反正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得领你回去,到时别怪师兄不客气。庄外等你!”
他刚走出堂门,张见山又赶了上来,拱手拜道:“师兄留步,师弟领命就是。只是冀州如此大的摊子,也不能说走就走。可否容我两日,待我交代一二,便随师兄回断剑山。”
束瑄知道他定是要召见冀州合宗子老交代走后的事情,冀州如此大,两日时间,各府的族老还来不及赶回首府,便道:“不急。待你安排好所有事情,再走不迟。”见这师弟如此年轻俊朗,他更讪笑道:“哪怕你想成个亲再走,我也等你。”
说完,束瑄便大笑出门去。
***
一连几天,冀州族老和冀州军将领们快要把张家大院的门槛踏破了。张见山一一交代好走后的事情,与他们话别。
走的那天静悄悄的,谁也没来送。
八月的冀州仍是酷暑,驿路边柳树枝条动也不动。
束瑄见他师弟穿得齐齐整整的一身剑服,也不知道他热不热。
本就很俊了,还如此修边幅。束瑄讪笑道:“师弟可曾定亲?”
“大事未竟,何以家为?”他淡淡然道。
“若办不成事,难道师弟打算做和尚?”
他没有应话。
束瑄笑道:“师弟如此讷言,将来该找个话多的娘子,否则家里岂不是要静得没人响。”
“娶妻当娶贤。女子自然还是讷言一点好。”他一本正经回道。
束瑄哈哈大笑。
就连束瑄也没想到,多年后,他这位天纵之才的师弟竟然栽在一个天底下最会来事的小娘子手里。
有时想起他当日那番娶妻娶贤的言论,束瑄也是暗自摇头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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