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五
夏衍随着班师回朝的镇远军一块回的京城。
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林安康病了,没去书院,也没来他家。
他想见她,于是便打算偷偷跑去林府找她。
可谁知他一下子就忙了起来,军中的事,家中的事,甚至是在书院,君鹤阳和夏媛媛还有夏夙,都跟排着队似的找他。
一忙起来,他便没了去找安康的时间。
——才怪。
夏衍在深夜偷跑出家门,虽然白天被各种使唤累得要死,可这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在外行军打仗,比这累得时候多了去了。
夏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拖着他,但略微想想便多少能猜到,这事多半和他至今不曾见到的林安康有关,夏衍因此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
终于,夏衍来到了林府,他拐到林安康居住的院落,才落到院子里那棵树上,一把小刀便破空而来,直取他面门。
夏衍侧身躲开小刀,下一瞬,有人落在他身后的树枝上,凛冽的一掌带着杀意,在他出手拦下那一掌并回击之后,杀意才一散而空,瞬间从野兽,化作了无害的家猫。
“安康?”
夏衍唤了一声。
听到对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嗯”,夏衍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安康没事,能跑能跳,打人还是这么凶,太好了。
明亮的圆月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夏衍拉着林安康从树上跳下来,又要拉着她进屋,却被林安康制止:“安宁在里面。”
夏衍一听便蹙起眉头:“她三岁小孩吗,这么大了让你陪她睡?”
林安康没说话,因为光线不好,夏衍并没能看清林安康的表情。
既然林安宁在屋里睡,那夏衍就不好进去了,只能站在院里和林安康说话。
“他们说你病了,是哪不舒服?
大夫怎么说的?
用的什么药?
苦吗?
我明天去给你买锦芳斋的果酱奶酥吧,听说做果酱的果子是远洋来的,很甜的。”
夏衍说着,拉着林歇坐到了树下。
因夜深风大,石板凳上很凉,夏衍便让林安康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林安康顺着夏衍的力道坐下,抱着夏衍,低着头一一回道:“不是什么大病,大夫开的药也不算苦,不过我要吃果酱奶酥,你明天带给我……不了,还是不要了。”
夏衍收紧了手臂:“为什么不要?”
林安康:“没时间。”
夏衍笑了:“你也知道他们这几天天天拉着我折腾呢?
放心,我直接买了奶酥就过来陪你,理都不理他们。”
林安康却说:“我没时间。”
“你没时间?”
夏衍抬起林安康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大夫到底怎么说的?
你……”
云层缓缓飘走,露出藏在其后的月亮,银色的月光轻轻洒落,夏衍的话语在看清林安康的模样后,戛然而止。
林安康脸上,那一双从来神采奕奕的眼睛如同失去了灵魂,剔透依旧,却也什么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夏衍才开口,声音低哑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安康咬着唇,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夏衍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原来不是她陪林安宁,而是林安宁在陪她。
夏衍抱住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轻吻安抚她:“安康……我的好安康,不怕,我在这儿呢,宝贝不怕,你一定会好的,我去找寻医阁的阁主,或者我去秀隐山,那里也有神医,我把他们都找来,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你以后把我随身带着,你去哪我去哪,我做你的眼睛,宝贝不怕,不怕……”
低语不停,明明是一声声爱若珍宝的抚慰,却让失明以来从不曾表达过丝毫胆怯害怕的林安康泣不成声。
之后林安康团在夏衍怀里,慢慢把眼睛看不见的原因说了,夏衍听后恨不得杀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他明明发现了不妥,明明看出了不对,可他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只为找自己亲爹的麻烦,而离开了京城。
“我不该走的……”夏衍后悔万分:“我若在,一定不会让他有下手的机会。”
林安康的师父武功虽然厉害,但更多厉害的却是武学上的见识和他那一手人的手段,不然也不能在武艺低于林安康的情况下,成为林安康的师父。
也是因此,夏衍知道,当时但凡有个人在,不管是他大哥还是他,只要他们中有一人在,林安康的师父绝不敢如此冒险,在将军府对林安康动手。
林安康吸了吸鼻子。
大哭之后她的情绪好多了,此刻甚至还有心情故意把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往夏衍衣服上蹭,一边干坏事还一边奇怪:“师……他就是挑了你们不在的时候才对我下手,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总有一天你们不在,这有什么好说的。”
夏衍知道林安康这是在反过来安慰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收紧了手,好让两人再靠得近一些。
“安康。”
夏衍在许久的静默后开口:“嫁给我。”
他想顺理成章地待在她身边,而不是如这几日一般,只要她不再去将军府和书院,自己除了溜进林府来看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林安康的回答一如那日,可态度却是全然的不同,上一回她存粹是在惹夏衍生气,就是不想说夏衍爱听的话,可这一次,她的回答却带着几分正真的不情愿:“我不嫁。”
夏衍吓唬她:“不嫁也得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家去关起来。”
“我就不!”
林安康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开始往下掉:“我都瞎了,我不嫁!”
大抵许多人都会这样,无法接受有残缺的自己,更无法用残缺的自己面对心爱的人。
林安康在此之前拒绝再见夏衍,便是此刻见到了,还在夏衍怀里哭了一场,却还是做不到让这样的自己与夏衍成婚。
夏衍也很固执,绝不在这件事情上做任何的退让。
于是林安康推开夏衍,跑回了屋里。
林安康先前是跳窗户出来的,此刻自然也是跳窗户回的屋。
夏衍追上去,却被紧闭的窗户挡在了外头。
“安康……”夏衍轻声唤道。
林安康就站在窗户前,拿背抵着窗:“不许进来,进来我就叫人了。”
因林安康在将军府的遭遇,这几日林府也戒备森严了起来,林安康这边一叫,外头能冲进来一堆的人。
夏衍无法,只能在屋外乖乖站着,还对林安康道:“那你快去睡,别着凉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林安康没回他,直到听见他离开的动静,这才迈步往床边走。
林安康内力深厚,瞎了眼睛,其他感知便越发灵敏了起来,然而就算这样,她还是很不习惯,甚至在快到床边时,踢到了一张绣墩。
“这边。”
早就醒来的林安宁伸手拉住林安康,带着她回到了床上。
盖好被子,林安宁侧躺着看着林安康,忍不住想要劝说:“安康……”
只是才起了一个头,便被林安康给打断了。
她问林安宁:“安宁,如果你的脸被人划花了,你还想见萧瑾晚吗?”
林安宁愣了一下。
林安康:“你现在或许会想,若他只是这样便不喜欢你了,你一定要打死他。
可等你真的被划花了脸,你只会见都不想见他。
还有,你别看常思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若瞎的人是他,他恐怕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躲着我了。”
林安康又叹:“曾经我还不懂,小婶婶当年为何要因为生不了孩子就一再拒绝小叔叔,还觉得不过是不能生孩子罢了,只要小叔叔能接受,这有什么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能在一起,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可直到现在我才有些明白,其中的难言之痛,果然还是要自己体会了才能懂……”
林安宁握住林安康的手,低落道:“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林安康摇头,笑了笑:“你能晚上过来陪我,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看不见之后,林安康根本不敢一个人睡。
林安宁一听,紧紧抱住了林安康的手臂,好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身边。
……
夏衍回了将军府,一路上没半点迟疑,直接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夏衍推门而入,就见自己亲爹和亲大哥果然都在这里待着。
夏衍走进来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火,平静的有些冰冷。
夏衍虽然在林安康面前要多幼稚有多幼稚,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即便是再年轻,也不会只有那轻狂气盛的那一面。
只是另外的一面,他从来不曾在林安康面前展露过罢了。
他问自己的亲爹夏启燕:“你给安康找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来路?”
当年他大老远回京,发现林安康多了个师父的时候,就问过夏启燕这个问题,夏启燕没有回答他,他便看在那人已是林安康师父的份上不多追问。
如今林安康因此瞎了眼,再不问明白,他还不如找把刀把自己弄死算了。
夏启燕回答之前,老大先开口了,他对夏衍道:“你先坐下吧,我想你也该清楚,是安康不愿你知道,不是我们有意瞒你。”
三两下,便把夏衍储蓄的火气打消了大半。
若“唯独瞒着他”的馊主意是别人出的,夏衍能让那人未来半个月都过不了好日子,可偏偏这是林安康的意愿,夏衍气谁都不会气她。
夏衍坐下,然后继续看向自己老爹。
夏启燕性格有些痞,看夏衍这个态度,他能好好说话就有鬼了。
于是简单几句话的事情,被他们硬生生耗掉了大半宿的功夫,这还是有老大在的结果,老大要是不在,别说把话说清楚,这俩恐怕能直接打起来。
林安康那个师父,是夏启燕从长夜军找来的。
先帝驾崩前,局势一度混乱,长夜军的存在也因此显露了端倪,只是没多久先帝便颁下诏书,立了三皇子为储君。
局势稳定后,长夜军消弭无踪,坊间更是出现了所谓长夜军不过是先帝当初故意捏造出来吓唬人的传言。
唯独几个国之重臣、纯臣知道,长夜军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夏启燕就是知情人之一,也是因此,他才能从长夜军请了人来教导林安康。
长夜军的人害得林安康如此,他们自然要向长夜军讨个说法。
老大虽然厉害,可也无法接触长夜军,于是便只能等镇远军回京,让夏启燕去联系长夜军。
今天白天长夜军给了回复,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林安康虽然瞎了眼睛,可他们长夜军新人武功那位不也死了吗。
扯平扯平。
夏启燕听了这个回复,直接找上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对林安康这么一个武学奇才感到十分好奇。
了解到林安康与镇远将军府的关系,又得知她是前年在东境立了战功的林渊的侄女,便让长夜军把他们的医师找来给林安康看看。
长夜军的医师不是别人,正是寻医阁的阁主陈晋。
奈何陈晋半个月前出了远门,如今要追回来,少不得得花上几日。
夏衍皱眉:“几日?”
夏启燕哼笑一声:“你去找长夜军问问?”
夏衍……还真就去找长夜军问了。
长夜军本还对林安康的事情不怎么上心,直到夏衍找来,和他们动了手,还让他们知道林安康比他还厉害之后,这“几日”变成了三天后。
这三天里夏衍天天翻林府的墙。
还天天给林安康带甜食糕点。
第三天,陈晋过来给林安康看眼睛,说了能治,就是准备药材得花些时间。
当天晚上夏衍就又过来了,他抱着林安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两人头抵着头,小小声说着在旁人听来也许很无聊,但对相恋之人而言格外甜蜜的话语。
月色融融,奈何就是有人要来煞风景,林安康与夏衍听到动静便出手将藏在暗处窥视的两个人揪了出来,一人抓一个,没费多少力气。
“哪来的?”
林安康收紧了五指,虽保有余地不至于让人呼吸不畅说不出来话,但也能在下一瞬把人活活掐死。
哪有半点与夏衍斗嘴打闹时候的模样。
这两人都是长夜军,说是为林安康的习武资质而来,后听林安康说以后想去禁军,他们俩顿时就不开心了——
“禁军有什么好,不如来我们长夜军,啊不行,长夜军只收从小抱回来养的,那要不你顶了吴先生的缺,来我们这教新人武功吧,就和陈大夫一样,算个外编的。”
“就是就是,禁军一堆规矩,还忙的要死,不如来我们长夜军,你看吴先生就是因为差事清闲才有时间出来教你,而且吴先生的月俸也不少,你比他厉害,心眼也没他那么小,完全可以叫陛下再给你加点。”
他们口中的吴先生,就是林安康的师父,他教的虽然是武职,却因个人喜好,让长夜军叫他先生,而不是师傅。
林安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的目标是禁军统领,守皇城内外,她不要做什么长夜军里教人武功的先生。
那两个长夜军得了答复,悻悻然走了。
药材备齐后,陈大夫开始为林安康治疗眼睛,几个月后,林歇拆除眼睛上的纱布,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很模糊,但还是让林安康高兴不已。
也就是在这一天,林安康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早在夏衍得知她眼盲后的第二天,将军府便送来了聘礼,给她的。
只是这事没人告诉她,林夫人当然也没有越过自己女儿擅自做主,而是等林安康能看见了,才把那长长的聘礼单子拿来给她看。
同样是这一天,夏衍从军营回家后特地问了家中管事,知道聘礼没被退回来,林府那边还有人上门来找自己母亲,当晚便又高高兴兴地提着吃的去找了林安康,结果被林安康给轰了出来:“吃吃吃!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被你喂胖了多少吗!再带吃的就不许进来了!”
夏衍反手就把吃的扔到了林修那,然后又一次跑进了林安康的院子,这次还进了林安康的闺房。
林安宁不在,屋里只有林安康一个人……
几年后,早已成婚的夏衍在林安康的梳妆台上看到那枝藤萝簪子,觉得莫名眼熟,问了林安康后才知道,原来两人早在年幼时,便曾遇见过对方。
夏衍不免感叹,说自己当时就该亲自把她送回家,然后日日上门,天天缠着,顺带提早几年把聘礼给下了。
林安康听了,凉凉道:“恐怕不等你下聘,你就被你爹给打断腿了。”
她那会儿可才七岁,夏衍也才九岁,小小年纪便花花心思,夏启燕不打他打谁?
夏衍不管,非拉着林安康忆童年,强行要把他们俩的缘分再往前提个五年。
可那会儿林安康太过年幼,后面还喝醉了酒,记得的事情真的不多,就连夏衍说她咬过他的手,她都不记得了。
“啊。”
林安康终于想起来一个,她举起夏衍的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我记得你对我这么做过,还说……不哭的姑娘最好看。”
夏衍听后也略微想起来了一些,却说:“错了。”
林安康没懂:“什么错了?”
不是很多人都爱拿这话哄爱哭的小姑娘吗?
夏衍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吻了吻林歇的耳朵尖,说晚上告诉她。
当天晚上,夫妻二人的房间里传来叫人浮想联翩的动静和声响。
旖旎燥热间,夏衍吻上林安康湿润的眼角,说了一句——
“你哭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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