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月步履匆匆,行至园中观景石桥之处,一个不察,竟似欲摔跤。所幸自幼习武,遂一个灵巧的侧身,衣袂翻飞,动作敏捷似仙鹿,生生止了刚才的势头。
方卿渊忍不住“嗤”的一声轻笑,勾唇说道:“姐姐,你这婢女,还真是俏皮活泼。”
方玊也是笑意涟涟,连眼尾的泪痣也晃了两晃,忍笑道:“偃月素来想做个江湖侠女,可又这般毛手毛脚。那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夙愿,此生也是无望了。”
方卿渊笑道:“偃月身手与我不相上下,当是姐姐身边的一把利刃。”言罢,又动了动嘴唇,替我护姐姐一生平安这句,却终是说不出口,遂暗自隐了下来。
偃月见两人在这边嬉笑打趣,面上也生了一丝红晕,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噔”的一个借力,竟是弃了那石桥,飞身踏水而来。
方玊一惊,又“嗤嗤”的笑弯了腰,指着偃月,曼声道:“人人都说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你这踏水急来,为赏哪朵花呀。”说着,还挑眉斜了方卿渊一眼,眼神不言而喻。
方卿渊暗道委屈,却也顺着话头,接言道:“姐姐清丽如梅,我粗枝大叶似狗尾草,怎能相比。”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热闹,偃月却一反常态,没有插话笑闹。只面色沉重,眼圈微微一红,一把抓住方玊,急言道:“姑娘,宫里下旨选秀,你的名字,已呈报上去,要你择日入宫。”
凉风凛然,寒意袭人,轻雨如丝,落叶无声。一场秋雨,强然而至。
彼时,方玊只觉万籁俱静,身子轻轻地晃了两晃,痴傻一般,呆立雨中,眼神空洞,似无焦距。真真是叶栖枝头不肯凋,终难抵造化弄人。
方卿渊双目一怔,猛然抬手抓住了偃月,嘶声大吼道:“怎么可能,是你听错了!”
偃月让他吓了一跳,惶惶说道:“府名都写到城门口的告示上了。”
“那可能是别人!不一定是姐姐啊!”方卿渊恍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欣喜的大叫道。
偃月默然片刻,哽咽道:“方府长女,整个平阳城……只有姑娘一人。”
“不!”方卿渊缓缓地摇了摇头,大吼道:“我不相信,我去问母亲。”踉跄的退了两步,猛然转身向院外冲去。
“少爷!”偃月担心的大叫道。
方玊抬眼,凝望着方卿渊远去的背影,徐徐说道:“偃月,跟过去看看。”
偃月担心道:“姑娘,你……”
“我一个人,便好。他的性子,我不放心。”
偃月摇摇头,倔强的说道:“我更不放心你,我要陪着你!”
方玊冷言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去吧。”
偃月咬了咬嘴唇,泫然欲泣,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偌大的清梅园,只余了方玊一人。
雨落梅林,鞭枝打叶,满树的残绿作惊鸿一舞,随风张扬肆意而歌,满耳皆是“沙沙”轻音。随风而散的梅叶,飘飘荡荡的撒了方玊满身,夹杂着满目的轻雨,倾泄了容颜。
方玊抚了抚沾湿的衣袖,伸手接了几片绿叶于掌心,轻轻描绘着上面的淡淡的纹路,第一次恣意放声大笑。雨水顺着发鬓蜿蜒淌满了面颊,飘渺若雾,眼尾的泪痣于曚昽之间,恍若血泪摄人。
忽然,方玊反手抽出发中的银簪,任三千青丝随意铺散开来。素手抛簪,摆好了蹁跹起舞之姿。正欲起舞,忽闻半空一声轻雷破空之音,心念一动,雷声将落,便顺势而舞。飘飘乎,似云中仙子;恍恍乎,胜媚舞妖姬。
素衣翻飞,又一雷声起,方玊凝力于脚尖,双臂飞展,腰若细柳,身如龙蛇,翻身跃起,于空中翻转飞舞,后翩然落地。衣袂飘飞拂风雨,罗袖翻转逐轻燕。宛若游龙戏水,翩如凤凰弄月。
一时间,雷声不息,竟似战鼓隆隆,不复停歇。方玊心底微疑,这雷鸣之声,怎若被人控制一般,铿镪顿挫,节奏分明,隐隐有种特定的旋律夹杂其中。方玊念头一闪,却仍随声而舞。
步履顿顿,手演繁姿,青丝交缠,回旋若风。作乘风归去之态,演飘然若仙之势,舞妖娆魅惑之感。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了她一人。
方玊抛却了步伐身势的束缚,随性而舞,身姿愈舞愈繁,犹若破风阻浪一般,震慑人心。待最后一声雷止,以一个雄鹰搏击长空之姿结束了此舞。此时,方玊眼角的泪痣像活了一般,隐约有一道华光流动。
周围一片寂静,方玊体力殆尽,颓废跌坐于地,任泥水沾污衣裙,雨滴打湿鬓发。举目四望,满池荷花早已凋零枯萎,空留残枝泪夏景,失了莲香,不见了蜻蜓,真应了空余残荷听雨声的意境。
轻雨未停,水珠滚落池塘,泛出阵阵涟漪,层层叠叠的四散而去,晕起一股潮湿腥苦的味道。方玊眯眼细嗅,这个味道,苦如黄连,糜烂似血。
方玊犹记得当年娘亲逝去,薛灵芸站在她面前,满目冰寒,恶狠狠地说道:“方玊,你跟你娘一样,是个冤孽。你终会害了方府,害了所有人。”
那日,若不是方安出面,方玊早就离了这方府。但自此以后,薛灵芸一直想逐方玊出府,却因着方安,始终不得其法。
方玊知她是这方府的过客,终不能停留太久。她也曾想过,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里。被驱赶出府?被远嫁外域?又或是失了性命?却从未想到,薛灵芸会将她送入那深深宫墙之内。
可是,雕梁画栋再美,亭台楼阁再多,也比不上宫门似海、人如粟的苍凉。繁华落尽,不过一场空罢了。
方玊大笑出声,状若癫狂。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隐忍至此了,薛灵芸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方府九年,她不问、不争、不抢、不夺,唯求一席栖身之处,怎料,却也难如登天。
新皇残忍暴虐、荒淫无度,这一入宫门,余生难料。薛灵芸这出借刀杀人的戏码,唱的真是精彩。
方玊苦笑连连,叹若人生能重来一回,她宁愿当日只身而去,独游天下,也不要活的如今日这般窝囊。若有那日,她定要踏风而歌,踏浪而舞,管他什么凡尘俗事,哪怕是作妖成魔,只求本心便好。
但现在,无奈羁绊太多,终是舍不了,放不下……
方玊踉跄起身,步履蹒跚的向园外走去。待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花径的尽头,一人从梅林深处悄然现身。
他负手而立,掌心隐隐有雷光闪现。一个反手收势,那漫天雷声尽止。抬手间,那被方玊随手而弃的银簪悬空而起,被他攥在了手中。
簪头的悬吊的梅花,轻颤了两下,在光影的折射下,焕发出异样的光华。
他嘴角微勾,喃喃道:“这雷鸣一曲,你可喜欢。”
一阵风起,万般轻语皆化作一声叹息,四散而去,梅林早已空无一人……手机用户看玊华引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933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