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妃,快到巳正了。”
在好几位侍者的帮助之下,叔赢慈终于完成了繁琐梳妆、此时她正对镜自照。
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少妃看着自己美丽却带着几分憔悴的面容,心中又是郁闷又是愤怒。
她看了半天,很是烦躁地拿起粉扑又为额头上补了一点香粉。
叔赢慈是比以往憔悴了一些,不过她今日的妆容服饰称得上是是华丽炫目。
一身正红色的广袖曳地长裾,上满绣满了三足金乌,内里是白丝深衣和衬裙。
、
腰间束着黑色宽带,带子上用黄金打制的十枚日纹圆章当做装饰。脚上也是红色的金纹丝履。
慈妃头上梳着高髻,发髻上除了青玉发簪之外,还插着一根硕大的用黄金打造“神木扶桑”造型的硕大金步摇。还有十只金乌造型的发饰点缀在高高的发髻之上。
即使殿内光线比较幽暗,她整个人还是熠熠放光,旁人不可方目。
换个人来穿这身以大红和黄金色为主打扮就有可能显得俗不可耐,但是穿在这位贵妇身上,那真是恰如其分。彷佛她是帝俊的王后羲和,也就是扶桑树上那十颗太阳的母亲,理应受到全天下人的敬仰和爱慕。
只是……这好像也太过招摇了吧,毕竟她还不是后宫之主。
叔赢慈压根也不是什么杀伐果断的宫斗高手,实际上她从来就没有怎么实践过宫斗这门手艺。
宋王偃确实有很多姬妾,后/宫中称得上是美女如云。但是少妃既不是穿越过来的现代女性,也不是大萌朝那位万贵妃类型的人物,根本不会介意这种事情。
而且自从那场大火烧死了宋王所有的儿子以后,目前为止只有她为宋王生了唯一一个子嗣,其他人连个王姬都没有,所以少妃自然是地位尊崇,别人想争也争不过她。只等鸾凤宫那个讨人厌的老不死死掉,宋国后位就是她的了。
那位良后在儿子死后就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几乎一步不出正宫,就连国宴也很少看到她出场,这么一个相当于与世隔绝的王后自然不会去招惹少妃了。
她不想斗,也不用斗。
可是,叔赢慈毕竟在后宫呆了十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知道女人之间的战斗,比的就是气势,只要气势一弱,有理也变得无理,上风也落到下风。而在少妃想来提振自己气势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因为时代所限,没有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做指导,同时又缺乏实际经验,少妃娘娘在宫斗这项理应是她本职技能上手艺确实潮了一点。
不过她敢想敢干,在自己庞大的衣柜中翻出一套最为华丽的装束穿在了身上。
“我们走吧!”
而在叔赢慈整装出发去宫斗的时候,正有医生在水榭中给公子起看病。
《周礼·天官·冢宰·亨人/兽医》里面已经有对于医官制度的讲述了,总掌其事的“医师”,管理君王伙食的“食医”,控制传染病的“疾医”,负责外科的“疡医”,居然还有根据牲畜存栏率拿绩效俸禄的“兽医”。
不过此时除了秦国有太医令这样常设医官之外,其他国家包括宋国都没有成建制的医官制度。不是说这些国家没有医官,只是不像《周礼》所设那么周严了,不然叫什么“礼崩乐坏”呢?
这位前来问诊的医生,也不是宋国的官吏,而是司城伯正家中的门客。
此人氏任,名难,字子艰。曾师从于名医秦越人。
“秦越人”这个名字看起来陌生,不过他还有一个称号,那就是扁鹊。扁鹊其实是黄帝时代的一位名医,后来就成了代指神医的称号。
任难是燕国人,这个名字取的就是扁鹊所著医学典籍《难经》中的“难”字。
秦越人还有个弟子就是秦国太医令李醯(音兮),他因为嫉妒师傅的医术,派人刺杀了扁鹊。而那个时候正在秦越人身边学医的任难侥幸逃过一劫。他后来就逃到了宋国,做了大司马昌的门客。
所谓名师出高徒,他的医术也相当不凡,在宋国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位名医为少年“望、闻、问、切”了之后,微笑着安慰了病人几句,只说让公子起安心调养就是。
可是他告退出来的时候却向着徐识使了个眼色。徐仲博见状,也跟他走了出来。
这两人乃是故交,一位是技艺精湛的名医,一个是学识渊博的方士,在宋国的地位还相差不多,成为朋友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出来,徐识就有些心急地问道:“子艰兄,公子究竟如何?”
任难叹了一口气,说道:“区区行医也有数十年,公子这病……却看不透啊。要是家师还在那就好了。”
徐识一听大惊失色,自己老友都把亡故的老师给抬出来了,看来公子起这身体状况大大的不妙。他连忙追问了下去。
任名医也不隐瞒地坦然相告,他原来认为公子起中了落魂之咒,那么魂魄自然有所损伤。人变得倦怠一些,迟钝一些,甚至痴傻一些,那也不是不可理解之事。
可是少年的状况却恰恰相反。虽然在问话的时候,公子起说话口齿不清,词句还颠三倒四,不过条理非常分明,情绪也很亢奋,眼神更是灵动,哪有一点魂魄受损的迹象。
这原本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现在少年的躯壳之中盘踞着的灵魂太过强大,太过暴烈。即使受到了很大的创伤,也不是小小凡人的躯壳可以容纳的。
实际上,公子起自己认为只要给他一点时间让灵体融合就能走上强者之路,这未免有点太过乐观了。
灵魂过于强大实在也不是一件好事。在任子艰看来,公子起表现出来的病症正是心火过旺,而导致的五行不调。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仲博兄,其实公子肢体不便那还只是小事,只要修习导引之术,再辅以汤药针灸,当可无甚大碍。可是公子如今心火之旺,只怕是……只怕是有损于五德,无望于明尊之位啊。”
徐识听了这话,心中就是一沉,他知道这位老友说话向来是四平八稳,却从来不打诳语。任难前半句“无甚大碍”那是在说公子起其实恢复了之后还是有些“小碍”的。后半句则是直陈,少年今生无望于八洞明尊了。
这可如何使得?!如此乱世,如此尊位,没有实力怎么镇得住场子?
知水方士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一把拉住对方的袖子,有些着急地问道:“子艰兄,真的无法可想了吗?”
任名医沉吟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单以药石之力恐怕是杯水车薪,仲博兄,你,还有少妃还是要早作打算啊。”
“原来如此……”徐识一脸失望地放开了他的袖子。
任难见徐识神色阴晴不定,就把心里那句话给收了回去,这句话就是少年有外邪入侵之兆。
他心中觉得愧对这位老友,于是拱手道:“仲博兄,区区先告辞了。回去之后定要再想想办法。”
徐仲博闻听此言,勉强苦笑了一下,也拱手与他作别。
徐识心事重重地回过去为公子起说书的时候,少妃叔赢慈已经到东宫正殿的院外。
她下了坐辇,轻移秀足走进院中。一进院门她就只觉得浑身发寒,眼前就是一暗,耳中也是一静,鼻中还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阴腐气息。似乎四周的院墙还有高耸的古树,把热量和光线,声音同花香都隔绝在了外面,让这里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阴森之地。
门里走出一个满脸褶子老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侍女,一身白衣让她像死人多过活人。她似乎在警示着正值女性最好年月的少妃,眼前惨不忍睹的老货曾经也是美丽端庄的宫女,但是岁月把容貌和生命吝啬地收了回去,就留下这样苟延残喘的残灰余烬。
她死气沉沉地迎上前来,行过礼之后便蹒跚着把少妃引到了玄鸟宫的正门口。
“吱呀……”
很久没有开关也没有上过油的正门缓缓打开,就好像怪兽张开了大嘴,要一口把叔赢慈吞入深不见底的腹中。
少妃轻轻地冷笑一声,重又板起俏脸。她整顿了一下衫服,让侍女提着长长的裙摆,缓缓地走上石阶,步入殿中……
“婢子慈,拜见王后。”
虽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是作为嫔妃该有的礼数,少妃自然一点也不会少。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良后席前,双手已经抬至胸前,右手压住左手,微微躬身,这个是肃拜预备动作。
然后她举手加额,上身不动,先屈左膝,再屈右膝,两腿弯曲直到臀部贴住脚后跟,成跪坐状之后,双手不动,身子再度微微前倾,口中祝词,此为拜兴。
最后将手缓缓放回胸前,同时身子回正,完成肃拜这个礼节。
肃拜乃周礼九拜之一,专行于妇女。贵族女子拜礼头不至地,那是因为她们满头珠翠,真的拜下去那可要闹笑话了(1)。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对于肃拜到底是怎么拜的,各家各有说法。有的说跪坐,有的说直立,有的说低头,有的说举首。笔者就折中一下,方家勿笑。
而一身如同挂在衣架子上飘飘荡荡的月黄色裳裙,瘦得好似骷髅的良后在礼节上也没有一丝怠慢的意思,原本就跪坐着的她也礼仪周到地把鸡爪子般的枯手拱于胸前,与心相平,然后直起身子,举手加额,回了一个肃拜之礼。
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受过严格宫廷礼仪训练的贵女,也是身份尊贵的诸侯妻室。哪怕她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也不会在人前失去一点点礼数和教养。
等两人几乎同时结束礼节直起身子之后,一双眯缝着的老眼就对上了另一双带着怒气的妙目。
此时秋日的晨光斜射进朝南的宫殿正门,正照在金饰红妆的少妃身上,她是如此美丽如此风华如此耀眼,瞬间就点亮了半座宫殿。
十日齐出,一世皆亮!
只是少妃身上反射的华光仍然穿不透良后所在的深厚阴影,白发黄衣的她似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显得那么丑陋那么阴邃那么死寂,能让自己所在的这片黑暗成为永恒。
残月在空,天地昏暗!
一美一丑,少妇似乎集中了世间一切的美好,可是也不能冲淡老妪背负此界所有的丑陋。同样的,丑陋也不能污染美好半分。
一阳一阴,两位女子的对峙宣告着世间的规则已经注定,生命的力量和死亡的威权就像日和月,它们截然对立但又互不侵犯。
一明一暗,让人心生希望的光明,使人陷入绝境的黑暗,两者当中似乎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一样,就把这座宫殿划分为白天和黑夜两个时段。
在她们对视的这一刻,两位贵女似乎撕裂了这座宫殿,让一边成了极昼,一边成了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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