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魏军大营的一片空地之上,此时正乌央乌央的挤坐着,大约有五六千衣甲不全的兵士,而且个个灰头土脸的,且几乎人人带伤。
这群人显然就是,在雁门北部一战,侥幸活下来的幽州兵士。
任城王.车骑将军.曹彰在处决了故匈奴左大当户.冒脱之后,便也走出大帐来到这里。看着眼前这些个可怜的兵士们,曹彰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大将军,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自从曹彰到这里,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征北将军.陈泰,见曹彰久久无言,便开口问道。
曹彰闻言,脑袋微微仰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反问道,“玄伯(陈泰),按照军令应当如何处置啊?”
陈泰微微皱眉,可依旧利索的回答道,“按照大魏军法,有胆敢阴谋犯上者,无论从属皆诛杀三族。”
曹彰听完不无肯定的点点头道,“是啊,按例是该全都杀了。可是,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大魏的子民啊。这里有数千士兵,山谷中战死的还有万余人,东面幽州境内也还有十几万叛军。公孙渊在辽东,几乎家家户户都征了兵,现如今辽东四郡几乎已经没有青壮了。
如果我们真的要按照军令,夷灭他们的三族的话,恐怕要杀上百万人哦,整个辽东四郡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如此一来,这跟古代自掘坟墓的君王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也都是为人子,为人父的普通人而已,可如今公孙渊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却让这些人将生生性命留在了这里。他们的父母妻儿,恐怕再也等不到他们回去了呀。
哎,罢了罢了。将五品以上的将校全部杀掉,头颅传视三军,其他的也就算了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玄伯,自入伍至今,你我所杀的又何止万人?少造些杀孽吧,也算是为咱们的子孙后代寄点儿阴德。”
“可是大将军,日后......”
“没有什么可是,日后我会亲自向陛下说明。”
“诺!”
“对了,传令军医官,给他们治伤。本将也不是老好人,这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他们伤好之后,把他们编入各营,充当苦力。待战后,再将他们放回幽州老家吧。”
“是,大将军。”说完,陈泰便打算转身离去,可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大将军,那羯族的那个军师将军.张宾,此时正单独在外候着等待您的接见呢。”
“哦?”
曹彰闻言心中略感惊讶。这个张宾真有几分魄力,竟然敢独自一人前来。
“走,那就去见见这个‘君子营’的军师将军,本将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陈泰引着曹彰往大营辕门口走去,曹彰远远的便看见,辕门之下立有一人,身材飘逸,着一袭青色的汉人儒士服,头上简单插了一根黄铜头钗,胸前一尺青须正在春风中微微荡漾。那人也便是,羯族石令麾下君子营的统领,军师将军.张宾。
张宾远远的看见陈泰引了一员虎将前来,此地军中若说还有谁能够让征北将军都如此礼遇的人的话,恐怕也只有任城王.曹彰了。
待那人距离自己还有十余步,张宾纳首便拜,“草民张宾,参见大将军。”
曹彰看着眼前的此人这般行径,心中顿时起了兴趣,也不着急让他起来,嘴角微微一勾道,“你怎知我便是大将军,倘若我不是呢?”
张宾闻言,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宾,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就算您不是大将军,日后也必然会成为大将军。”
此话一出,曹彰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是哈哈大笑。
显然,张宾的这个马匹,不卑不亢的拍的他很舒服。若是换成其他人,肯定会说什么,您雄武英壮,气宇非凡,一看就不同常人什么的。
而张宾却从这么一个,别人不易想到的刁钻角度来说,同时也小小的自夸了一下。
少时之后,曹彰缓缓开口说道,“你这人还是有点儿意思,起来随我来吧。”
“多谢,大将军。”
不一会儿,二人便单独的,来到了中军大营之中。
待各自落座之后,帅位上的曹彰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说吧,你此番来是为何事啊?”
曹彰自然是知道张宾此番前来的意图的,无非还是旬日之前书信里的那一套,什么我们是受了公孙渊的蒙骗,如今后悔不已,特来请降什么的。
不过曹彰明知故问,也就是想让张宾主动拿出他的诚意来。
张宾略微思索之后,郑重的开口说道,“正如大将军所想,宾,此番前来,一是为了献礼,二则是为我大魏举荐英雄来了。”
“哦?此话怎讲?”
“这第一,自然不必多说了,今日这一战,便是石令大人特命在下献给大将军的投名状。不瞒大将军,在数日前,石令大人已经特意从幽州上谷郡,移营到了你我隔壁的代郡。如今此两郡,大将军不必再动一兵一卒,便可直接纳入麾下了,这是其一。
这其二,宾今日所要为大将军举荐的英雄,便是石令大人。大将军想必也知道,这北方草原的胡人,是永远也杀不完的。六年前,您刚刚平定了匈奴,可又如何?这才几年,鲜卑的轲比能又起来了。即便是这次再杀了轲比能,灭了鲜卑,即便羯族人不起来,也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接连不断的草原部落乘势而起。既然剿灭不了,不如选一把刀,来控制这个草原。石令大人愿作大魏朝廷手中的这把刀。”
听完这些,曹彰并没有直接的开口说话,而是就那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儒士。张宾竟然丝毫不慌,就那么平静的回望着。
良久之后,曹彰冷冷一笑开口说道,“草原英雄何其多,我为什么要选他石令呢?轲比能、拓拔力微、宇文浪还有那个乌桓的什么熊力源,都可以啊。而且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这个石令好像又虐杀俘虏的癖好吧?不知,这次南下,他有没有虐杀我大魏将士呢?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我为什么要选他呢?”
张宾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颤,幸亏对于这些他早就有了准备,要不然还真就被问住了,“回大将军的话,您所说的这些确实都是事实。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自古以来,这人世间也从没有出现过,十全十美的圣人。石令大人虽然有些许瑕疵,但依旧不能遮掩,他是一把好刀的事实啊。
宾,别的不敢说,在我与石令大人死之前,绝对会心甘情愿的做大魏最忠实的刀。至于我等死后之事,还望在下不敢承诺了。”
曹彰看着这个有点儿“实诚”的人,不禁被逗笑了,“你这人说话还算实诚,不像别的人一说就是,自己愿意世世代代,做大魏最忠诚的奴仆。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世世代代,就算是大魏在我想来不过也就数百年的气运罢了。不过你也别想多了,我大魏就算是找刀,也不可能只找一把。”
曹彰此话一出,张宾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下来一半了。既然曹彰肯这么说,也说明他愿意接受石令的这把刀了。
于是,张宾急忙应声道,“大将军此言自然是对的,石令大人也没想着做那把唯一的刀。不过您放心,这把刀或许不是最锋利的,但一定是最忠诚的刀。”
曹彰再次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随即微微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石令何德何能,能得你的辅佐呀。张宾,若我说的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冀州.赵郡人士吧,为何却要投靠他草原胡人呢?”
张宾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曹彰竟然问起了这个,“不瞒将军,在下正是冀州赵郡人士。宾,自以为才能不在昔日张良之下,怎奈不得施展。而石令大人,虽是一介蛮夷,可对我却是言听计从,于我又知遇之恩啊。”
“难道,我大魏就没有让你施展才华的地方了嘛?”
“将军就在军营,或许不知这方面之事。想我冀州人口百万,有品级的官吏中,十之八九都是各郡氏族之人,我这般的寒门子弟更是寥寥无几啊。”
曹彰微微皱眉,“你所说之事,我也曾有所耳闻。可现如今,朝廷推行九品官人法,大魏朝廷吏治已然焕然一新,也有越来越多的民间士子们入朝为仕了。”
听到这里,张宾却微微摇头面带苦笑道,“陈长文确有大才,可这九品官人法依旧是换汤不换药,只不过暂缓病症罢了。大将军应该也知晓,这所谓的中正官每个州不过七八人,多的也就十余人而已,他们又能为朝廷举荐多少士子呢?像我等这般寒门子弟,他们又知晓多少呢?”
听完之后,曹彰不禁愣住了,张宾的这些话倒是自己所没有想到的,不过想来这些问题,二哥和子健肯定能够解决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张宾如此的有才华,却不能为朝廷所用,不禁让他心中泛起了丝丝想要杀他的念头。
“石令有你这样的谋士,我心难安。我可以选择石令做刀,但是你......”说到这里,曹彰却停了下来,
少时,只见他脸色阴沉,冷冰冰的说道,“我若杀汝,汝待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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