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有言,殷成帝推暴政,灭奸臣,登帝位,改年号大业。
大业三年,太子纳祁国公嫡长女为妃,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大业五年,帝为之纳张氏女为侧妃,同年,侧妃有孕。
大业六年,张氏降一男婴,取名为远封。
大业七年,太子妃有孕,帝喜,广赦天下。
大业八年,诞一男婴,帝大喜,改年号为义宁,取名为邵宣,亲自教养。
殷邵宣就是这样长到五岁,在他的记忆里,外祖父会教他习武,带他骑马嬉戏,皇祖父会捏着他的小手去教他一笔一划写各种字,父母更不必说,自是有万千宠爱于一身,直到义宁五年。
通敌叛国,祁家一朝没落,一杯鸩酒,一柄砍刀,祁家百条冤魂。
殷邵宣第一次见母后如此愤然,母后一直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连对人大声说话都是不肯的,那是唯一的一次撕扯,甚至是指着皇祖父的鼻子,仇恨的眼光看着各个殷家人,“造反?若是家父想要反,早早便反了,会等到如今!可怜我祁家满门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场!满门抄斩!那我算不算!你们又算不算!”
“思茵!休得无礼!”殷邵宣第一次见父皇对母后那么凶,猛的上前将母后指着皇祖父的手按了下去,扯着她跪了下去。“父皇恕罪,思茵一时糊涂,无意冒犯。”
殷邵宣也是第一次见皇祖父如此勃然大怒。是的,第一次,义宁五年,他见了人生许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没落,第一次失宠,第一次……失去母后。
还有
第一次动心。
见到了太阳,耀眼,灿烂,忍不住想要拥有。
母后就因为这一次顶撞,被皇祖父夺去了协理六宫之权,闭门思过。其实也不用他夺,平日里也不是母后管的,就她那烂好人的性情,怎么应对的了后宫里的莺莺燕燕。
彼时,与祁家交好的,诸如高家晏家,都在四处奔走,纵然不能免罪,留下一丝香火也是好的,自是无暇顾及后宫琐事。即便是晓得,也想着但凡活着就是好的,堂堂太子妃,那里能委屈的到哪儿去,这些整日征战沙场,纵横朝堂的男人纵是小看了内宅里女人的手段。
殷邵宣被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他的皇祖母接了过去。母后被困在东宫里过不来,他呆在立政殿过不去,就这样过了许久,甘露殿出事了。
皇祖父一生戎马,改朝换代,纵横天下,偏偏儿子却是个不争气的,不然也不会在强弩之末拼着一口气把祁家给换掉。
终于,他扛不住了,早年沙场拼搏,朝堂多年呕心沥血,早已将他掏干了,身为嫡长孙,理应去侍疾。
真是可笑呢,他将祁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在祁相死后不过三月就扛不住了,可惜他推倒了一个祁相,又扶起来一个张相,又有何区别。
“宣儿,你过来。”才三个月,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殷邵宣竟有些不认识了,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皇祖父没有半点相似,只有眼神还有几分当年的感觉。
“是。”殷邵宣应了一句,上前走了几步,跪在了床前。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宫里空无一人,或去准备殡葬之事,或去恭贺新皇,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殷成帝临崩时如此凄凉。
“你可曾怨我?”殷成帝浑浊的眼球看着殷邵宣,似是盯着殷邵宣,又仿佛似乎透过殷邵宣看一段往事,“你和你外祖父像极了。”殷成帝伸出手拂上殷邵宣的鬓角,又没有力气似的滑了下来,搭在床边,“我知道你母后定是怨我的。”
“孙儿不会,母后向来敬重皇祖父,更是不敢。”殷邵宣低着头说道。
“哈哈哈,不敢?祁家数百条人命因我圣旨而逝,她怎能不恨?”殷成帝放声大笑,却因积痰止不住咳了起来,而后转为自嘲轻笑。“宣儿,你父皇懦弱无为,最是心思狭隘,你且应我,日后定要好好助他,父子和睦,兄弟友好。”
“皇祖父哪里话,父皇英明神武,皇兄乖顺懂事,哪里用的到孙儿相助。”那时的殷邵宣心里如世间普通的孩童一样对父亲兄长等自是有万千憧憬,即便他们在祁家覆灭的时候没有在皇祖父面前求过一次情。
“你答应朕!”殷成帝从床上猛的坐起来,抓住殷邵宣的肩膀。
“是!”殷邵宣被吓到,愣愣的说道。
听到殷邵宣应了,殷成帝如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摊了下去,直直的看向床上的帷帐,“我看到祁相了,他邀我去……”
声音越发越低,最后几个字殷邵宣都听的不真切了,骤然抬头,“皇祖父!皇祖父!”伸手在鼻子探了一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传太医!太医!”
还未等太医来,便已断了气息,太子匆忙从东宫赶来,亲自给殷成帝换上寿衣,这一切殷邵宣都站在殿前看在眼里,看父皇跪在床前嚎啕大哭,看母后哭泣里带着一丝快意,看张侧妃和张相交头接耳,看兄长满脸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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