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琋顾不得许多,慌得打起帘子直往里屋疾走,却看室内寂静一片。一张宽阔紫檀木垂花柱拔步床映入眼帘,挂檐及横眉均镂刻透雕麒麟纹样,床围浮雕卷云纹,床前门围栏以祥云嵌八宝纹为饰,紫檀色泽如漆,雕刻繁复。室内摆设清简,却不失奢贵,沉稳大气。一炉檀香清幽弥漫整个屋子。
千琋透过卷起的重重帷幔瞧见四阿哥一人卧于床上,靠近床围细看,竟见他面色灰暗,额角青筋凸显,细密汗珠满覆,双目紧闭,唇畔泛白,低浅的□□不意间自紧咬的牙关溢出。
千琋一惊,未料一夜之间,风寒竟这般来势汹汹!她忙迈上床沿踏步,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所幸并无灼烫,倒是略舒了口气,视线回收之际不经意间瞟到他的左侧胸襟处竟隐约有些泛血红色,千琋瞬间错愕,杏目圆瞠,眸中隐含一丝担忧,忙伸手欲翻看何故,不料手掌刚覆上衣襟竟猛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制住了.
只见四阿哥胤禛倏然睁开了双目,一道警惕的锋芒掠过眼眸正冷冷睇着眼前之人,千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唬得措手不及,神色很是惊慌。待看清来人之后,四阿哥的眼神渐柔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千琋的手移开,询道:“你怎会在此?”
千琋神情极不自然,语带生涩道:“听闻四爷偶感风寒,德妃娘娘命奴才送些人参过来。”
四阿哥浓密长睫微颤,却依旧轻启苍白的的薄唇淡然道:“我没事。”
室内一时静默下来,他二人皆未再言,空气宛如凝滞,有些生硬。良久,千琋仍是不放心,轻声道:“四爷的伤……胸口似乎一直在渗血……若是不及时包扎,怕是不好,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瞧。”说罢起身欲走,不料手上竟一着力生生被拉扯住,一时站立不稳,被拽回身扑在了四阿哥身上,只见他浓眉深拧,闷哼一记,该是压到伤处了,千琋匆忙离身,心急如焚。
四阿哥因吃痛而声音微弱,却语带坚定道:“此事不可说与旁人!”
千琋一滞,如此说来,身旁伺候之人怕是叫他自个儿支开了,眼前的四阿哥隐忍而莫测,她不由心生诸多疑惑,究竟所为何事?见他坚毅脸庞紧绷,细密汗珠越沁越多,千琋心口一疼,回身立于床沿柔声道:“此事大意不得,若是伤口感染如何是好?”
四阿哥面容清俊,神色不改道:“不碍事。”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反叫人心生怜惜。
千琋面色讪红,垂首几不可闻地嘟囔道:“既如此,四爷如不嫌弃,不如让奴才暂为包扎,也好过眼下这般……”她目光闪烁,不敢对视他深邃瞳眸,容颜醉酡。
四阿哥定定望她,莫测难辨,嗓音低沉道:“好!”云淡风轻,却惊起一室旖旎辰光。
千琋一双水眸带着难以置信却青涩生羞的娇柔投向四阿哥,但见他眸底波澜不惊,清澈可现,他泰然自若道:“纱布在那柜子底层左起第二屉。”
千琋顺着他的眼神往后看,只见墙边立着一口高耸的黑漆嵌百宝金戈铁马图大柜,柜门板心以螺钿、寿山石、和田玉、碧玺、翡翠、绿松石嵌成各式人物、场景,气势磅礴恢弘,面目神态逼真、栩栩如生,跃然眼前,极为精致。
千琋抽开底柜第二屉,却见内里备着不少纱布,心下一惊,然思及眼下四阿哥虚弱之像,唯有强压下满腹疑虑,来日方长。
她取来纱布半跪于床沿,四阿哥右手一抄床头金线银钩,重重帷幔无息落下,将宽硕拔步床尽罩于其中。千琋猝不及防,一脸忐忑地望向他,急声道:“四爷!”
四阿哥却面色无常,淡漠疏离道:“一会儿无论你瞧着什么,都莫要与人言说。”
原是她自作多情了,他不过是不愿示于人罢了,思及此,她面如火烧,很是窘迫。她定了定神,屏息,故作镇定地去揭他胸口的衣襟,心却跳得急促猛烈,仿佛要破腔而出!衣襟掀开,他胸口一片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一时难忍热泪,瞬间盈眶。
千琋颤抖着双手细细替他将血擦拭干净,一道新伤赫然入目,她出身武职之家,自幼对此有所见识,一看便知是箭伤,所幸未伤及脏腑,只是已强行拔除箭矢,致使血流不止。目所能及之处竟还有几道已愈的刀剑旧疤,触目惊心!
千琋无暇细思,忙用手指压迫伤口近心端的经脉,阻断血运,快速止了血。继而又扯过纱布覆盖伤口,细致地层层加压包扎以巩固止血之效。
待整顿妥当,她的鼻翼早已沁满晶莹汗珠,细密覆在白皙雪肌之上。抬眸,四阿哥脉脉的眼神就这么不经意间跌入她心底,帷幔之内只余他与她彼此清晰的气息声,绵长缭绕,她心如鹿撞,半点挪不开眼。脉脉相凝视,思绪如醉似痴,沉沦于四阿哥深邃眼眸,却渐而自他眼中读出几缕莫名挣扎,复杂难测,扎人心扉。
千琋一凛,拉扯住凌乱飘飞的思绪,慌声道:“奴才出来已久,该回去了。四爷的血虽止了,却也得及时上药,以防后患。奴才……奴才先告退了!”说罢不等四阿哥答复,她慌张失措地撩开帷幔,匆匆跑了出去。
千琋回到十三阿哥住所,原恐五公主已等得不耐烦,怎料隔远便闻厅堂谈笑风生。进了屋,瞧见十四阿哥竟也在,千琋上前一一行礼。
十三阿哥问道:“太医可去了?”
千琋顾忌四阿哥之言,并未如实相告道:“奴才不知,许是去得不巧,故而未曾遇见。该是无事。”
年希尧温言笑道:“眼下春夏交替,昼暖夜凉,易滋生风寒之症,倒也不必过于忧心,四贝勒体健,歇息几日自然见好。”
众人见他如是说,皆略宽心思,唯千琋眼底隐藏几分不安,未免人察觉,她话题一转,强自笑言:“方才听屋里高谈阔论,极是热闹,可是在说些什么?”
五公主璇滢眼眸晶亮,滴转灵动,巧笑倩兮曰:“你这表兄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倒确有些才华!”
年希尧忙作揖道:“公主谬赞,卑职不敢当!倒是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学识匪浅。”
五公主面有得色,俏脸笑展如花道:“那是!皇阿玛学识渊博、德才兼备、以身作则,我们岂敢松懈?自然比那些常将‘女子无才便是德’挂于嘴边的小家碧玉要才气些!”
十四阿哥眸光一瞥,揶揄道:“旁人不过客套一番,皇姊倒是自得上了!皇阿玛可说‘骄兵必败’,皇姊怎就忘了?好在皇姊不必上沙场,倒也不甚要紧。”
因四阿哥性子清冷,五公主素来对他有几分忌惮,不敢太肆意。然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皆不如五公主年长一些,几人年岁所差无几,性情又相投,免不得闹腾,五公主便总借年长为由,常戏弄于他二人,叫人颇有些气苦。好容易逮着机会,十四阿哥岂肯放过?
五公主素来慧骨灵心,如何依得?唇齿启合,不慌不忙道:“额娘总赞十四弟学识过人,技艺精湛,怎的昨日比箭,倒是十三弟得了彩头?”
十四阿哥倒也面不改色,回堵道:“十三哥确实技高一筹,我心服口服,然我再技不如人,总也比皇姊娴熟些。”
“呵,你倒是出息!既如此,不妨挽弓一试?”五公主星眸一烁,不依不饶,语带挑衅。
十四阿哥倒也不以为意,无惧道:“备弓箭!”早有一旁的哈哈珠子应声下去了。一行人皆移步前院,饶有兴味地拭目以待,唯千琋一心记挂四阿哥伤势,无心旁顾。
院中百步开外箭靶已林立,十四阿哥望一眼,满不在乎,他的箭术千琋是见识过的,如此距离于他实在是雕虫小技!
只是五公主不依不饶,趁十四阿哥搭箭、拉弓之际,总在一旁煞有介事地指导,十四阿哥不耐地拧起浓眉,懒怠搭理。
眼见一触即发,千琋倏然脑中闪过一道主意,未及细思,身子已随心念而动,趁着十四阿哥松手之际,她毫无征兆地往前一倾身,左手轻扬,脱弦之箭去势极猛,擦着她的雪白皓腕疾驰向前。
众人惊呼,忙上前查看千琋的伤势,虽说是擦伤,然箭矢飞快,血流汩汩。众人皆面露担忧,五公主埋怨地瞟了眼十四阿哥,煞有其事地训诫道:“看吧!方才我好心指正,你偏不听,眼下可好?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十四阿哥无心理会,不耐烦地嘟囔一声:“左不过年长几岁,皇姊莫又借机整些‘我所食之盐远过于你所食之米’之类的酸话了,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事已至此,先替千琋姑娘医治要紧!”
五公主面有愠色道:“嘿!竟还犟嘴!那我问你,你皇姊我初食盐之际你又身在何处?倒是说呀!哼!”她不满地撇开头顾自生闷气。
十四阿哥气急,闲闲道:“皇姊又非腊肉,何故食那许多盐!仔细把自个儿整得面黄肌瘦!”
五公主闻言,怒瞪于他,免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热讽的回击。
千琋无奈,平日在永和宫得见此二人唇枪舌剑已是司空见惯,莫瞧这十四阿哥平素为人正直,言行得体,伶俐起来倒总叫人堵得慌!
回屋,年希尧一面替她上药包扎,一面细细嘱咐当忌之事,千琋暗暗牢记于心。转首瞧见十四阿哥面有愧色,千琋强压下疼意,勾起唇角温婉笑道:“原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屋里待久了,出去叫日头一晒,竟花了眼,一时站立不稳,倒是让爷虚惊了。”
十四阿哥剑眉轻拧,虎目迥然,一脸正经道:“姑娘倒是宽慰起我来了,终究是因我之故受的伤,岂好推诿?我定着太医为你仔细医治。”
千琋闻言一惊,忙连声道:“十四爷不可!”见众人皆面带不解,她自觉失言,稳了情绪道:“奴才自入宫以来是非已多,幸得德妃娘娘保全,只是宫中流言仍是难逃,若再得十四阿哥垂怜,只怕又要招人侧目,奴才实在惶恐!表兄医术过人,有他诊看过定是无事了,十四阿哥的好意奴才着实心领了!”
十三阿哥略一沉吟道:“此话有理,所谓‘出头的橼子先烂’,千琋入宫前已然显眼,如今确该谨慎。”十四阿哥细思有理,倒也不好勉强。
年希尧微蹙眉道:“我虽替你暂为处理,然目下日渐炎热,若不定期上药、更换,恐生炎症。”
千琋面露难色,垂眸思索,正欲开口,却听五公主看向年希尧,一脸凛然出言道:“这好办!改日你还入宫来,我自有法子带她过来此处!”众人皆颔首。手机用户看半尺韶华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430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