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12:12
沉重的身体,像被无情的施虐者灌满绮丽的水银,自脚底接连到头顶的刺痒感不停挑逗着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分裂出另外一个廖青彦,她眼神坚定,浑身充满力量,无论什么样的事实摆在面前都可以无所畏惧的坦然面对。
可这终究也只能是幻想罢了,是的,那个廖青彦是此时的我内心极度祈盼的,一个能够代替我承受这一切的人,玩偶,工具,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
“呼……”我累极了,不只是身体上的,我的精神,内心,甚至是灵魂都已经达到了负荷极限。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在审讯室内与颜明的对话,与刘天明的对话,与乔庶恩,许历的对话。我说不出颜明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单单就为社会“抹除”垃圾这一点,他绝对是站在了完全正义的一方。可在他对我叙述王森案的时候,我自小建立起的世界观又仿佛随着那时万分痛苦,犹如坠入自责深渊中的颜明,一同瓦解了。
正义,邪恶,这原本就是人类为了区别某些对自身有利以及其他对自身不利的事物所定义的,如果从整个自然体系中刨除人类这个群体,或者将人类这个群体的个别性取消,那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恶与义。
狮子为了生存去捕食猎物,从人类这个群体出发,如果站在佛教的角度上看,这是不义的行为。为了让自己的母亲不再受伤害,年轻的三好学生将生养自己却长期虐待母亲的父亲杀死。谋杀罪,无论在哪个宗教或者国家制定的法律中都是必须接受惩罚的,可难道那个虐待自己配偶的男人没有负罪吗?如果不是被自己的儿子所终结,那么他的罪又有谁可以裁决?而她的母亲,又将接受多少的折磨?
一阵强烈的眩晕犹如女人的初潮般来得令人猝不及防,无力抵抗,我强忍着胃部传来的不适扶住了墙。
“我能做些什么?”在黑夜中不停的逼问着自己,从小到大老老实实上学,作为家人眼中一枚不折不扣的乖乖女的我,一直被保护在幸福的壁垒内看惯人世间美好的我,究竟能为这个我深爱着的,却几乎背负了这世上所有极恶之罪的男人做些什么?
雇佣一批优秀的杀手,或者能力突出的电脑骇客,又或者结识某些胸怀大志的才俊?开玩笑,这些都只是电影中的情节罢了。
“如今能做的,只有祈祷吧……”
祈祷,多么可笑,毫无信仰的我,却在这一秒如同那个夏夜的颜明一样开始向诸天神灵祈祷,这多么像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冷笑话啊。
四周的警察继续忙碌的处理手头的工作,他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蚂蚁,在肥嫩,雍容华贵的蚁后的指挥下各安其职,而穿梭于地道中的我,却仿佛游荡在人世与地狱间的亡灵般不被任何人所注意。
但跟那个男人比,我又是微不足道的。
是的,那个男人,那个一直彷徨在,无尽地狱的男人。
暂时压下心中因乔庶恩的话语与许历的冰冷而产生的焦躁,我强迫着自己赶紧回到家放松一下。否则,也许在一下秒,我就会瘫倒在地。
轻轻按下电梯的按钮,看着那道在眼前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我突然感到一种解脱的幸福,是的,进到了这里,我就可以得到十分钟,一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救赎,即便它与永远这个词永远挂不上钩,即便这只是暂时的。
但似乎从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力,飘忽,却又坚韧的气息吸引来了急于繁殖的雄性同类,在电梯即将关闭的刹那,一只看起来十分有力,可皮肤却白皙细腻的手将电梯门在这一秒极度粗暴而下一秒又优雅异常的打开了。
“廖女士,好久不见。”
燥热的密闭空间内突然迎面扑来一阵冷风,我混沌的思绪也在瞬间清醒,“韩医生。的确好久不见。”
依旧是那身看起来十分廉价但其实是名牌的黑色西装,这个从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左手提着一个崭新的档案袋走了进来,也许是感觉到了我平日中对他的些许排斥,“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电梯吧。”那语气就好像只要我说一句“介意”,他就会乖乖滚下去似的。
当然,他拿准了我不会拒绝才特意放出这句给双方台阶下的话,我表情僵硬的轻声回了句“不。”便自顾自的倚在了电梯边。昨日下午,他眼神中传来的那道一闪即逝的坚定目光似乎使我对他的看法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虽然心底还是忍不住的对这位心理医生产生厌恶,但其程度已经减轻很多了。
电梯led显示屏上的数字随着身体特别的漂浮感逐渐变化,当暗红的数字从12变成4的时候,我发现韩夜突然在电梯即将落到2楼的时候抢先将这一楼层的按钮点亮。本以为他是要去2楼的餐厅处吃口饭,但他却突然转头眯着眼对我说,“廖女士,现在已经是中午需要进餐的时间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由我请您吃一顿简易的午餐呢?”
我一向很讨厌心理医生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怪癖,而是因为似乎由于学科发展的必然性,几乎可以说所有的心理医生都在生活中下意识的用着心理控制术,这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习惯。
还未等我答复,电梯的大门已经在2楼打开,静谧的音乐自空气传进耳朵,我犹豫了一秒,点头回道,“好吧。”
韩夜优雅的站在电梯口,像专业的服务生般弯下腰,将左手收至腹部,右手向外伸去,十分优雅的对我做了一个“请”字。可即便是这样在旁人看来浪漫的待遇,我也没有心情去思考更多,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的喝一杯不加任何东西的黑浓咖啡。
在饮品区休息的人格外的少,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警察局里的人会不会都是变态?”明明是这样明媚,少有的远离雾霾的一天,可紧邻透明钢化玻璃窗的休闲饮品区竟只做了三个人。
而现在,头发微白,白色的衬衣领泛着些许黄迹的韩医生,正在我面前不紧不慢的搅拌着一杯……虽然我很想说是一杯咖啡,但是很遗憾,此时此刻,正被他握在手里的是一杯草莓奶昔。
亮红和乳白相间的奶昔在天蓝色塑料小勺的不停作用下缓缓交融在一起,令我有些不自在的是,普通人往往会优先选择吃掉浇在最上层的草莓酱,可韩夜却选择让他们完全的融合在一起,这不由得使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暴殄天物的感觉。
这样的一幕落在我的眼中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禁在心中安安揣测这样的男人,他的内心究竟会是怎样的?会是像眼前这杯散发着奇特色彩的奶昔一样,表面看似纯洁无比,实际却浑浊不堪?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变态?”微品一口自己精心调制的艺术品,韩夜端坐在椅子上,像一个阴郁的孩子般直视着我的眼睛。
虽然在心里诧异心理医生果然都是变态这样的事实,但我毫不躲闪的迎向他的目光,淡淡的说,“你觉得呢?”
一边享受的闻着被自己提至半空的奶昔,韩夜一边似有些玩味的看着我,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讨厌做别人眼中的风景。
“韩医生,我想你把我喊过来坐在这里,还特意请我喝46元一杯的咖啡,不只是想这么看着我吧?恕我冒昧,如果你是对我有其他意思的话,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将手中的搅拌棒向桌面一摔,我不快的说道。
“哈哈哈,”突然,这个原本神情冷漠,甚至在某些少女眼中有些酷酷的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哈哈哈……对……对不起,我只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一边笑着,韩夜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把插在奶昔中的吸管拔出,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当着我的面,狠狠的冲着那根透明的塑料舔了一口!
“装不下去?”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呆呆看着眼前好像开始抽风的男人,心里不禁盘算到,“糟了,难道要犯病?”
将奶昔放下,韩夜双手交叉在一起对我露出一幅十分阳光的微笑,继续说道,“别看我平时这样,我都是装的!哎!没办法啊!虽然硕士学位攻读的是犯罪心理,可我的本行还是行医的啊。可惜啊,谁让我是做心理医生这行道的呢,自己开个心理诊所吧,虽然这些年的收益还不错,但那帮病人一个个都好像得了抑郁症晚期似的,郁郁寡欢的,我不得已也只能陪着他们天天哭丧个脸,搞得我现在都把它当成职业素养了。”
自己开心理诊所……这家伙被公安局专门请来当犯罪心理专家,竟然还背地里开自己的诊所?变态!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变态!
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一脸无奈的样子,通过我多年来养成的敏锐观察力,我觉得现在,眼前的他应该不是装的……但这也未免有些太……
“太难以接受了是吧?”
怪物般的看着这个男人,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会读心术,但内心的诧异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我冷声道,“韩医生,如果看得出来周边的人都不怎么喜欢你,那想必你一定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原因。”
“哦?我倒是觉得身边的人都挺喜欢我的呢。嗦~”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好像我眉间的川字还不能向他明确表达我的厌恶,比颜明满面油腻的啃肘子的时候还要恶心,韩夜冲着口中的吸管就是狠狠一唑,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唇,接着竟然好奇的问我,“嗯?廖女士,你不太舒服吗?”说着,他还扭头看了看外边的太阳,若有所思的接道,“唔……这个天气应该不会中暑吧。”
我超负荷运作的电脑此刻就如同他手中的奶昔,已经被他的举动敲成了一坨浆糊,面对他一脸“天真”的问题,我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仿佛真的如他所说,这个正在我眼前品味奶昔的男人才是那个俨然被警方内部捧为座上客的真面目,而平日里的严肃,冷酷乃至一抹诡异,都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可不管哪个他是真的他,挥之不去的,是他面对颜明时的那种接近病态的狂热,我可以断言,颜明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验材料。
也许对于局外人的我来说,他的确不存在恶意,但是……他妈的警察!他妈的刑法!他妈的律师!还有他妈的心理医生!
“呵呵,还好吧。”依旧保持着淑女范的我,真是拼尽了全力才忍住没有将“他妈的”这三个字说出来。
然而,就在我即将说出后半句“不过的确有点累,我先回去了”的时候,这个依旧在奋力吮吸奶昔的男人却给了我一个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嗦~嗦~呼……那就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不过……”如同习惯性的弹了弹已经没入一半的吸管,韩夜一脸沮丧的嘟囔道,“哎,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二十……呃,不对……颜先生啊!”他皱起眉头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虽然他这样的案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但这种类似都市侠盗的行为我们却是在电影外第一次见到。”话音最末,他补上一句,“而且,还是这么多的……连续事件。”
呆呆的盯着身前的咖啡,澄澈的黑色液体将我的面孔倒映在水面上,那是一张憔悴的脸,坚毅的脸,也是一张无可奈何的脸。
“呵呵,都市侠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这么认为,可你觉得法律会这么认为吗?”
默默的看着我,韩夜的面容再次回复到冷酷的色彩,他沉默片刻后点头道,“的确,放眼全世界,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杀人,就是杀人。但是,如同美国的司法那般,杀了人,却不一定要判重型。”目光直射我的瞳孔,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口型,一张一合,缓缓说道,“以及死刑。”
沉稳,厚重,满含磁性的男声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渐渐变缓,继而传输到我的耳中只有原来速度的万分之一不到。但就是这般失真的声音却好似给了我希望,“等等,他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你……”略有迟疑的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我张口说道,可还没等我说后边的话,韩夜却突然松了松面皮,又回到先前那个不靠谱的模样,大口唑了一口奶昔后无奈的说道,“咳,虽然话是这么说,如果颜先生的事情换了一个国家,那么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像是美国陪审团的那帮大爷大娘,再进一步的,那些被颜明清理掉的凶手所伤害过的人们,如果这些人或者这些人的亲人一起参加陪审。当然这只是个假设,如果是这样,虽然不可能无罪释放,但我想,顶多也就是关个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就放出来了。而且……”
“你的意思是有方法减轻颜明的处罚吗?”顾不得礼貌,我抢在他的前头,硬插进一句。
“减轻处罚?”疑惑的看着我,韩夜问道,“怎么减轻?我刚刚应该已经说了,中国不同于美国等欧美国家,从司法体系本质上就有着显著的区别,你……”
“精神病!”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名词使用的不太恰当,但我还是接着说道,“呃……你不是说如果他可以被裁定为精神病的话……”
“精神病?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没……没什么,廖女士,对不起……忘记了你是个门外汉,我失态了……”
“……”
“咳咳,”微微正了正脸色,韩夜继续说道,“廖女士,其实从第一次心理评估之后,颜明就已经被警方指定的精神鉴定机构裁定为精神病了。”
“你说什么?”回想起第二次心理评估的情景,我怒不可遏的问道,“既然已经认定他是精神病,那为什么……”
为什么……
默默的看着满面怒气突然化为一丝呆滞的我,韩夜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略沉了一会,张口说道,“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吧。”
“……”
“你觉得‘21’,像一个精神病患者吗?”
“不……”尽管我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回响,但下意识的,我还是脱口说出了这个字。不,当然不,无论仔细观察我和颜明相处的哪个画面,精神病,这三个字完全和他挂不上钩啊,可……
“可你们为什么会裁定他患有精神病呢?”
吸了口奶昔,韩夜略擦了下嘴角,说道:“这个问题在简单的同时也十分复杂,可以肯定的说,现在坐在这张桌子前的你我,和坐在询问室桌前的‘21’从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也就是说,我们都患有精神病。但如果将精神类疾病分类,我们又都是各自不同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波德莱尔的书,我们……”
“世纪病。”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在文学界备受推崇,而作为法国18世纪文学创作的代表,这本书反映了那个时代的一切。手机用户看二十一凶犯默示录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543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