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5:23
“哈……”
“愿意……代价……为他……代价……是什么……”
“你又抽烟了?”
“哈……”
“人生……生命……生命……事业……家庭……”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哈……”
“青彦?青彦!”
“家庭……颜明……代价……代价……代价……家庭……颜明……家庭……家庭……颜明……”
“我爱你……”
“……”
无数来自彼岸的呼唤在耳畔回荡,像恶魔的低语蚕食着堕入深渊的灵魂。粘稠,腥臭,冰冷,满载无数丑恶的唾液将那喷洒在外的血肉涂抹,包裹。
燥热,拥挤,空气中充斥着忙碌气味的健身房内,我疯狂的奔跑在跑步机上,心率表的指数正随着我不断滴落的汗水直线上升,而很明显,我的脑浆也在伴着身下的步伐不停的跳动。
长期的紧张和忧虑使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但即便是这样,机械性的动作依旧在全身不断重复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一条道路,一条通往伊甸的道路。
徘徊在我周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正在拼命的燃烧自己生命的热量,我将视线向他们扫去,有的人和我一样,在跑步机上看似是在不停的奔走,而实际上他的身体却从未向前挪动一毫。
有的人则挤在一个小小的垫子上,本该是脚的位置现在却成了头,本该是头的位置现在却成了脚,就这样,她本末倒置的上下起伏着,奔涌活跃的血液在她的头向下的时候一起涌入,当她的上身快要和下身平行的时候,像一个被切下的猪头般,她的脸是紫色的。
当有的人不经意间扭过头来,会有些奇怪的发现,距离自己不远,那个满头大汗,面色蜡黄,神情虚弱的女人却依旧机械性的继续着脚下的步伐。而最令他们奇怪的,是那个女人的眼神,她充满着疲惫与痛楚,仿佛这是一个对世界丧失兴趣的人。如此如此的想着,但到了最后,他们会将目光移回,继续燃烧。
小小的健身房俨然在一瞬间化为了一个大千世界,人生百态似乎就在这里一一上演,而我,则担起了自己的职责,在这个世界中继续扮演起了自己的角色,一个挣扎的人。
“布满荆棘……诱惑……陷阱……苦难……路。”
“……”
“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好吗?”
“……”
“希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希……”
“……”
“青青……你怎么还不谈对象?青青……青青……”
“……”
“付出……遗忘……牢记……遗忘……付出……”
“……”
“妈妈……”
抬起被额头滴落的汗水所浸湿的睫毛,我茫然的看着窗外那片迷人的云彩,现在已经临近傍晚,即将跌落至地平线下的太阳仿佛要燃尽最后一丝余热般,散发着热情,炽烈,温柔的光芒。
双臂扶在跑步机的两侧,我渐渐停止了足底的节奏,只是,就这么的站在那里,静静感受那来自夕阳的安抚,她像是一个暮年老者般低声呢喃,“慢一些,我的孩子,慢一些……”
那温暖的声音,就如我的母亲般,安详,静怡。
“妈妈……颜明……啊……”将额头前垂落的发丝撩起,我有些虚弱的把手伸向手机,试图将耳机中音乐的音量再调大一些,可当我的眼睛看到屏幕上的文字时,毫不吃惊的发现此时的音量已经是最大了。
依旧是那亡灵呼嚎般的低语,依旧是那幸福美好的片段。不行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不管将耳机如何往耳蜗里塞,不管将耳机的音量如何调节,脑海中的声音与画面依旧如跗骨之蛆般徘徊在耳畔。
当我意识到试图用外在的音乐去掩埋我内心的挣扎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的时候,我颓然的摘了耳机,任由无尽的幸福与痛苦将我蚕食。
抬头看去,窗外的光芒依旧绚丽,只不过橘色的夕阳却化为了猩红的血阳。
四周的景物如同昨天一样在我的视野中不断倒退,不停哭闹的幼童,恩爱的情侣,和谐的夫妻,这一切都与昨天一模一样,可唯一不同的却正是我自己。
狠狠的向下踩着油门,我多么想从这个城市永远的逃离,逃离所有的一切,逃离所有的悲伤,逃离……逃,可我逃了,颜明怎么办?我,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他……尽管他看起来那么的不靠谱,学习不好,请我吃饭看电影还总是团购,还比我小,还谈过那么多恋爱,可我还是无可救药的,疯狂的迷恋上了他。
忽然,一声汽轮的长鸣自黑夜中传来,我看着眼前这片深邃,宽广,将岸上的一切,天空的一切,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映射在自身,又将其和自身融为一体的河流,我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第一次和他相遇的地方。
有人说,一见钟情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是对面那个人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一面,那种感觉就像初生在这个满是污秽,邪恶的世界上的幼童般美妙,终身难忘。
但如今,我只能拉紧肩上的披巾,独自矗立在这片美丽的景色之前,孤独的抽着烟,任由那丝丝微凉将我的躯体浇灌。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原本粉嫩犹如被浸染的布条般艳丽的天幕,已然渐变为深蓝色。依稀记得从大学的某一天起,我突然爱上了这一刻的天空,那种深蓝并不是常人脑中第一印象的蓝,而是难以用言语表明的。如果非要用一种事物来描绘她,我想,唯有那片深邃无际的海洋才足以配得上这绮丽的色彩吧。
慢慢环顾四周,双手紧缩在胸前的我仿佛画中的孤儿无助的打量着周遭的一起。汽轮依旧鸣着,两边的行人依旧笑着,不停蠕动的嘴里,发出的却是我无法理解的言语。
忽然,一幅深埋在我心底,曾经为之疯狂的画作浮现在眼前----《呐喊》。
那是一幅令人心生恐惧的画作,一个扭曲的人像站在海边,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头颅,艰难的张开模糊不堪的嘴巴,似在大声嘶吼着什么。不,不是似,而是切切实实的发出了那尖锐的吼叫。
在远处,是一艘晦暗的,覆满煤灰的邮轮。在他的身后,则有两个头顶绅士帽的男子,伏在栏杆上,仿若两道黑影般不停的笑着,笑着……
而我……理应站在那个扭曲位置的我,却愕然发现,自己只是倚在了那两个黑影驻足的地方。满怀期待,但又心生恐惧的将头转去,我看到的是自己,另一个自己。
她蓬头垢面,衣不蔽体,黯淡无光,在黑夜的怀中只如一道阴影,若隐若现。唯一闪亮的,唯有她指间,那根即将燃灭的香烟。
“妈妈!妈妈!”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阵稚嫩的低呼,我下意识的向侧边看去,身旁一个还不足我半膝高的小女孩正站在她母亲的身旁手舞足蹈着,而她身旁的女人却并不像女孩一样高兴。
女人颤巍巍的坐在河边的观赏椅上,她的双手紧紧捂在眼窝的位置,虽然不知道被捂住的地方什么样子,但从她不停颤抖的身体不难看出,这个年轻的母亲,她正在哭泣。
好奇怪啊,明明是如此不相干的两个人,可自我将视线放到那个角落的瞬间,我干涸的泪腺再一次不争气的决堤。
坐在女孩身旁的妇女是一位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她朴素的衣着,扎着马尾辫的头发,还有那双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布鞋使我联想到了一位我很熟悉,很尊敬的人----我的妈妈。
我的家庭虽然现在还算富裕,勉强算得上“上等”这个档次,但请相信,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也就是1990年时,我的家庭完全可以用“一贫如洗”这四个字来概括,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我究竟是怎么记得发生在我两岁时的事,我的母亲是当地一所民办中学的老师,父亲则为一家报社专门绘制插画,但那个时候两个人的工资都少得可怜,恰逢我的奶奶生了一场病,当时家里仅存的几百块钱积蓄都给了奶奶看病,尽管到了最后病看好了,但我的家里几乎一分钱不剩。
可为了年幼的我不至挨饿,我的父亲满脸微笑着的从家里平房的屋顶上摸了一个破铁锅,将它换成了钱,再用钱买来了奶……而我的妈妈,就在那里站着,看着,不断轻抚着我毛躁的头,我永远也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妈妈脸上的那份表情,那绝对是幸福的微笑,即便到了这么困难的时刻,我的妈妈却依旧没有放弃希望。
然而,仿佛连天使都不再眷顾这个家庭,在我的奶奶病还没完全好时,我的父亲又遭到了一场飞来横祸,初夏的傍晚,正当工作结束的父亲拿着才发的工资买了半斤猪肉,心里想着家里人一定能解解馋的时候,一辆汽车突然冲了出来。它几乎在那个晚上,结束了一切。
根据医生诊断,父亲的右手粉碎性骨折,这对当时的家里来说简直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画家的右手简直相当于他们的生命,而一个男人的右手则是一个家庭的脊梁。
从医院出来的晚上,母亲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沿着这条河不停地走,一直的走,我问她去哪,她也不回答。终于,忘了是哪个地方,面色惨白的母亲再也撑不起自己羸弱的身体,她颓然的坐在岸边,低声抽泣起来。
呵呵……不过说实话,我也忘了自己当时哪来的力量,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懂世间冷暖的缘故吧,我就眼前这个女孩一样,捧起妈妈的脸,学着当自己发烧时母亲一定会做的事情,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母亲的额头,一边蹭,一边说,“兔宝宝乖,兔宝宝乖,给你吃糖,吃了糖就不哭了,乖~”
噗……现在想想都还有些搞笑,就在我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块糖给母亲时,却忘了口袋里只剩下了一张糖纸,尴尬的把那张黄绿相间的糖纸举在母亲面前,她看着我,破涕为笑。
就这样,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我的家庭一点点的挺了过来,我的父母,他们始终相敬如宾,无论什么时候都互相搀扶,互相支持。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父亲竟然凭借日夜不间断的苦练,毅然改成了左手作画,他画的第一张画现在还挂在客厅的墙上。
遗忘,思绪飘落到那副诙谐的漫画上,因时间的流逝而被自己遗忘在岁月长河中的记忆悄然而至。人总是在成长中遗忘,在遗忘中成长,当脆弱的手臂终于触碰到祈望的存在时,曾经赖以生存的也随风飘逝了。
有多少人遗忘了过去,又有多少人在不停的遗忘中生存直至老去。而现在,被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回忆将那被遗忘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哈哈哈……”轻声的低吟伴着阵阵颤抖使我放在披巾上的手不禁再次紧了一紧,再次将头抬起,我看向那片漆黑的大海,自嘲道,“廖青彦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懦弱了?选择啊……那应该是弱者的行径才对吧?”
没错!选择是弱小的人才会拥有的行径,而这,也是他们的义务。这残酷的世界本就是一个以痛苦为粮,悲愁为乐的怪物,公平?那是对强者而言的谦词。
我于刹那间回想起从小学开始,不,是从那个夏夜开始我所经历过的一幕又一幕。
起初,我只是为了让父母可以高兴一些,少一些担心,众所周知,在20世纪末的时候,中国的发展还只能算是发展中国家的中等,而这样的中国,尤其是那些身处在生活水平中下游的居民,他们的梦想很简单,也很直白----挣钱,供子女读书,上了大学就有好生活了。
耳濡目染的环境下,自一年级开始,优秀便从来不是我的目标,它只是我理所应当获得的“东西”。然而,无论是事业还是学业亦或是企业,他们的成长都需要实力。没有实力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面临无奈的选择,无论我怎样选,abcdefg这无数个选项中始终没有自己想要的选项,无论选择哪一个,我都要牺牲另外一部分去换取这一部分的存活。
选择。
在已经忘了是多少次的选择后,我终于站在自己的枯骨之上去创造了一个存在于固有选项之外的存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选项。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摆脱选择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成为强者。而成为强者的路径也只有一条,那就是创造。
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一次又一次的创造,最后,我终于站在了自己铺就的道路之上。
“选择救谁?为什么要选?为什么一定只能选一个?”不利的局面由自己破除不就好了?再难的困境只要不放弃,永远都有一条活路。
可如果是死局呢?完完全全的死局。
“死局?完完全全的死局?那种东西……踩过去不就好了。”
踩过去……踩过去……是的,廖青彦,十五年了,你到底踩过了多少人,多少事,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踩过去……这是,仅属于强者的特权。”
家庭和爱情,我两者都要,而想到这里,我混杂的思绪终于开辟出了一条通畅的道路,自己的父母不是已经在澳大利亚定居了吗?
我突然感觉这整日的挣扎与困惑不过是自己被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迷惑罢了,而接下来,转过头在回想起韩夜的话,“这是出于我个人对你的好意。”
“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警告吧,韩医生。”踩灭脚下的烟蒂,我怀着轻松的心情再次看向不远处的母女,此时的母亲早已停止了哭泣,她拉着小女孩来到了卖棉花糖的中年人身旁。
“真好吃!妈妈你也吃!”身旁的小女孩像所有这个年龄大的女孩一样,吃到了自己心爱的棉花糖,她一脸高兴的张着小嘴在那团巨大的糖丝上咬了一口,然后将它举起放到了妈妈的嘴边。也许是注意到了我在看她们,女孩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我微微一笑,然后从棉花糖上揪了一口塞到嘴里,便拉着女儿渐渐远去了。
在我即将微笑着向另一侧的道路抬起脚时,我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女孩的童声。
余热未尽的女孩依旧蹦蹦跳跳的被妈妈牵着,她突然说了一句有些不符合她年纪,但却非常符合她年纪的话,“妈妈,妈妈,等我以后长大了,赚钱了,一定要给你买一百个,嗯嗯~一百个太少了,给你买一万个棉花糖!”
听到女儿的话,母亲会心的笑了笑,她将矮小的女儿一把抱起,亲昵的将鼻尖在女儿的鼻尖上蹭了蹭,温柔的说道,“好,妈妈等着吃你的一万个大大的棉花糖。不过别忘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还要和自己所有爱的人一起分享。”原本娴熟的脸上,母亲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挤出了一个坏坏的笑容,她又补充道,“当然,还有那个要照顾宝贝一生一世的人。”
“一生一世?那是什么啊!很好吃的东西吗!”
“噗……”哎呀呀,真是糟糕透了,我现在的这幅样子被人看了一定会被当做神经病吧,明明从自己的双眸中正流淌着两行晶莹的液体,可我的脸上为什么却在开心的笑呢?
是呢,在悠长的岁月里,还有一件事是被我忘记掉的,好像这世界上每个妈妈都会说同样的话一样,我的妈妈在那个时候不也是一脸坏笑的对我这样说的吗?
轰鸣的邮轮在黑夜中消失,我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夜空高喊,“爸爸,妈妈,还有颜明!我爱你们!啊~~”
“哎,多可怜的孩子,疯了。”
“是啊是啊,长的眉清目秀的,没想到……”
“可惜啊……一个大美女……”
“……”果然会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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