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到,坠儿带着简单包袱先是去了宝瓶胡同。
待去了杨氏院子里时,杨氏正在诵经。
坠儿伺候杨氏多年,对檀香的味道早就熟悉了,站在庑廊下候着,直到杨氏叫她进去。
杨氏在佛前跪得有些久了,膝盖发胀。
坠儿通透,取过了美人捶替杨氏敲打。
明媚阳光透过窗棂撒入,映在了坠儿的半张素净脸蛋上。
杨氏一眼望去,正巧看到坠儿那长长的睫毛,以及脸颊上几颗淡淡的痣,她不禁浅浅笑了:“要不是你梳着妇人头,又一身奶香味,我都恍惚觉得,回到了你还没出府的时候了。”
提起从前,坠儿的长睫轻颤,低声道:“奴婢还是在二太太身边的时候,日子最是无忧无虑。”
“傻孩子,”杨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到了年纪,都是要放出府去的,只可叹你嫁得不好,才会如此。”
坠儿苦笑。
这几年煎熬的婚姻,委实让她“苍老”了,仿若是一夜之间就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一般。
“奴婢不想去回忆那些了,”坠儿沉声,道,“奴婢好不容易从那地方出来了,以后再不用替那些人操劳,奴婢想好了,将来就留在二小姐身边,好好伺候允哥儿。云府里的主子都是善心人,奴婢照顾好了哥儿,二少奶奶也肯定会给奴婢和姐儿一口饭吃。”
“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杨氏笑了起来,目光柔和,“染姐儿是个好的,待身边人也宽厚,你在她那里做事,只要本分规矩,谁也不会为难你。你毕竟是我举荐的,又是我身边出来的,我也希望你做得好,莫要叫人说,二少奶奶的娘不会调\/教人,带出来的人手不得用。”
坠儿弯着眼儿,道:“您放心,奴婢不是糊涂人。”
“对了,你家姐儿还小,等下回你得空时,抱来我看看。”
坠儿应了。
辞别了杨氏,坠儿来到了清澜院里,福来家的请她进了耳室。
孟雪染让彩月包了个红封,嘱咐道:“往后允哥儿就交给你了。”
坠儿赶紧谢了赏,正巧允哥儿饿了,她匆匆取水净了手,抱了允哥儿过去,解开衣扣给哥儿喂奶。
允哥儿出生才几日,却是个好胃口的,闭着眼睛吃饱了,撇了撇嘴,又睡了。
坠儿看着小小的孩子,心里柔软,一面轻柔替哥儿擦嘴,一面与孟雪染道:“二少奶奶,哥儿这般好胃口,一定能长得壮壮的。”
“壮实些好。”孟雪染莞尔。
她细细观察着坠儿的动作,能看得出,她是个格外细心之人。
这样的人,只要得用,不是那种有别的心思的,那由她来带允哥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孟雪染含笑道:“姐儿交给你嫂嫂带了?嫂嫂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倒是真辛苦。”
坠儿抿唇笑了笑:“奴婢的嫂嫂是个极好的人,之前总说让奴婢就在家里养着,靠着从前留下来的积蓄,还不至于养不活一个和离归家的小姑子。
奴婢旁的都不怕,就怕左右邻居说闲话,奴婢这样儿的也就算了,连累了兄嫂父母,实在是过意不去。
原本请人给二太太带话,想着是做些粗活也可以,能赚些银钱补贴家里,多多少少的,也要对得起奴婢母女的开销。
实在没想到,是奴婢运气好,能得了现在这个差事。
奴婢成了主子身边伺候的,左右邻居当面总不会再对兄嫂说些不中听的了。
姐儿交给嫂嫂带,奴婢很放心,只是辛苦了她,奴婢多赚些银子,也给嫂嫂和小侄儿买些好的。”
这番话,孟雪染听起来的确是真情实意的,道:“彼此关心体谅,做家人就是如此了。”
坠儿应了一声“是”。
夜里等云修尘回来时,坠儿已经带着允哥儿去休息了。
孟雪染歪在床上,一边看云修尘用饭,一边把事情说了。
云修尘漱了口,在妻子身边坐下,宽慰道:“长安已经去打探了,不管怎么样,这几日都会有些消息,你只管安心。”
孟雪染微微颔首。
私心里,她是很想信任坠儿的,一来坠儿合她眼缘,说话做事都叫人喜欢,二来是为了杨氏,这人是杨氏送来的,若是出了状况,杨氏定是自责难安的。
至于允哥儿先交给坠儿带着,一时半会儿倒不用慌乱。
要是坠儿一来就出了岔子,让人明白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那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了,对于那些有心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件好事。
已经和紫鹃成婚住在府外的长安打听事情很是有一套。
他这么些年一直跟在云修尘的身边,不管是上战场还是商场都做的不错,打听一桩小商人家的桃花事儿,还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云修尘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长安已经在府门外边等着他了。
“爷,”长安行了礼,转了转眸子,“您要问的事情,奴才弄明白了。”
“可有奇怪的地方?”云修尘问。
长安嘿嘿一笑:“叫爷说中了,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
云修尘的心不由就是一沉。
怕宫门外人多嘴杂,云修尘便带着长安寻了个酒楼雅间。
长安理了理思绪,把打听来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坠儿嫁去小商之家,到最后和离,一切本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她的丈夫的确是勾搭了有夫之妇,生了个儿子,坠儿一纸诉状告到衙门里,衙门接下了,这才让男方家里怕了。
“她男人叫熊谓,原本是想出些银子摆平的,结果衙门里不接他的银子,让他清醒些,要么依了坠儿,让坠儿把状子撤了,办好了和离,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就以通|||奸的罪名收押处置。熊谓要命,就放了坠儿归娘家。”长安道。
云修尘一听也就明白了。
通|||奸这种罪名,多的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坠儿撤了状子,这事儿就算过了。
只是,坠儿一个妇人,手上的银子比不过熊谓,这等官司,若不是事先打点了,少不得你来我往地暗地里闹一阵。
燕北衙门里的官员,云修尘也是认得的,那个官老爷,能坐稳这个位子,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了,只要不涉及乌纱帽,他是很愿意多拿些银子的。
竟然把熊谓的银子直接推了出去,甚至想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打点的?”云修尘问道。
“是一个叫连唐的小厮。”
云修尘的眸子倏然一紧。
连唐这个名字他很耳熟,耳熟的原因是连唐的主子,李成焕。
云修尘绷紧了下颚。
李成焕是不会好心地去多管一个出府的丫鬟的死活的,他让人打点,定是有其目的。
而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只是,云修尘还有几样事情不明白。
坠儿本不在允哥儿的奶娘的备选之中,李成焕是如何知道,之前选的奶娘,允哥儿会一个也不喜欢呢?
又再者,怎么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杨氏身边放出去的大丫鬟,正好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让李成焕施以援手。
“少爷爷,”长安上前几步,压着声儿道,“属下刚说奇怪的地方多,是还有一桩事儿。”
云修尘抬眸,示意长安往下说。
“属下去燕北衙门打听的时候,里头的人跟属下说的,说咱们府上当真是关心底下人,光这事儿,属下不是头一个去问的了。”云栖道。
云修尘一怔,喃道:“府里还有谁打听了?”
“不晓得身份,只知道有府里的对牌。”长安说完,顿了顿,又道,“有一个,奴才听他们描述,似是林峰。”
云修尘握紧了拳头。
林峰是他母亲王氏的陪房,这些年来一直是府中的管事。
若是藏锋拿着对牌去了衙门,那恐怕是王氏让人去查的坠儿的底吧。
他和染染是在提防着一些事情,可是他母亲......
想起来这些日子云大太太的所作所为,云修尘可不会傻傻的相信王氏也是为了提防坠儿有什么不妥的事情。
云修尘背手站在窗边,良久才平复了心境,低声吩咐长安:“去弄明白,那个有夫之妇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少爷的意思是……”长安一点就明白了,连连颔首。
云修尘回到清澜院,打发了所有人,把事儿与孟雪染说了。
孟雪染听着听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虽说去年燕北军变,在后世看来也算是谋朝篡位,但是因为整个过程比较和风细雨,所以当时的朝臣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见窦党下台便理所当然的准备拥立景安王继位,毕竟景安王和燕北王相比,与平帝的血缘最近。
可是直到颜党被剿灭干净,京城重新恢复秩序,景安王都没有要登基的意思,渐渐的朝臣们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今年元月,景安王带头上书,恳请不知何时已经进京燕北王登基,满朝哗然。
大周朝的一些遗老遗少当然不肯让燕北王这个已经出了五服的人家当皇帝,可是等他们想着要反抗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京城都在燕北军的掌控下了,当皇帝虽然也讲究个名正言顺,但是终究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试图与燕北王讲道理的人不是被他揍趴下了就是还没出生。
二月初八,废帝退位,燕北王李彦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明,当年定年号为建元,登基当日李彦拿出了真正的传国玉玺,世人这才发现这些年皇帝们用的所谓玉玺都是假的。
李彦登基之后,立原本的燕北王正妃云氏为皇后,这是没有什么悬念的,燕北王只有这么一个正妻。不过在接下来立太子的时候,李彦的行为又引来了后世的一番争论,因为他没有立自己的嫡子,也就是唯一的儿子李成裕为太子,而是立的李成裕的儿子。
与此同时,云皇后放出话来,说李成裕的妻子白清昕已经怀孕五月有余。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谁又能保证白清昕肚子了怀的那个就是个儿子呢。
不少人准备联名上书反对,结果李彦却丢下一句,李成裕和白清昕还年轻,何愁生不了儿子。堵住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嘴,当然不少人的心思也因此活络了起来。
李成裕在李彦登基之后被封为燕北王,继续镇守燕云十六州。
后世有不少学者分析这一时段的历史之后得出结论,李彦之所以立孙不立子是燕北与景安双方相互妥协的结果。
李彦想要当皇帝,李乾就不想吗?和李彦比起来,李乾才是先帝的亲兄弟,就算燕北王府和景安王府关系再好,在皇位面前,再多的交情都是浮云,那么为什么最后当了皇帝的是身为燕北王的李彦,而不是景安王李乾呢?李乾就真的甘心吗?
后世学着得出的理由一:李乾并非不想当这个皇帝,他是有心无力。
燕北王在燕北经营多年,燕北军兵强马壮,真要论武力,李乾打不过燕北王。毕竟景安王掌控武广势力没有几年,手中更是没有多少人马。所以李乾不得不识时务,你自己拳头没人家硬,大好河山除了拱手相让还能怎么样?。
理由二:景安王一脉无后。
景安王与王妃只生有一子一女,儿子成亲多年无所出,据说是因为当年被窦太后下了毒,绝了血脉景安王就算登上了皇位,最后也还是要立宗室子弟为嗣,何苦来着?唯一的女儿嫁到了燕北,外孙女还是燕北王萧衍的儿媳妇,萧衍亲立的皇太孙的生母,所以算起来景安王的血脉其实在燕北王府。
理由三:这是燕北王和景安王双方相互妥协的结果。
景安王后继无人也无力登上皇位,与其便宜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远亲,还不如支持自家曾外孙,毕竟是自家血脉。燕北王也退一步,立孙不立子,以保证景安王府的利益。燕北往若是立了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谁知道几十年后皇帝的位子会不会落到景安王亲外孙女的子嗣头上?谁知道李成裕会娶几个小老婆生几个儿子?
理由四:老子在外打江山,儿子在后面捡便宜,这才天经地义么!
燕云十六州是大明朝的北部屏障,燕北王府守了北疆好几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但是当时能有能力有名望能守住燕云十六州的除了李成裕之外已经找不到第二人了。若是别的什么人手握重兵,李彦或者还会担心,但是儿子给孙子守江山的话,还担心个屁。他这个当爷爷的背负天下骂名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将来还不是给宝贝孙子的?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李成裕当了燕北王带着他的王妃留守燕北,只等两人诞下皇孙便会被直接立为太子。
“镇南王府没有被此次事件牵连吗?”孟雪染皱着眉不解的问道。
云修尘摇了摇头道:“镇南王府因为支持窦相,所以被门抄斩了。”
“那夏翎......李成焕他怎么会参与到坠儿的事情上去的?”孟雪染挑了挑眉更加不明白了。
云修尘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人,为了活命,自然会相出各种方法来。更何况,镇南王府在知道燕北军打过来之后,难逃一死的时候。
若真的找个与李成焕相似的人冒充,那也是不无可能的。
一想到李成焕当初在燕北的时候,对他的染染百般献殷勤的模样,云修尘便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不行,他要让长成出去查一查李成焕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已经偷偷摸摸来到燕北了。
孟雪染可不操心这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大了嘴巴道:“话说白清昕......哦不,现任燕北王妃都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怎么才被爆出来啊?”
云修尘正在发愁李成焕的事情呢,没想到孟雪染一下子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白清昕的身上,他愣了一阵子,这才开口道:“不清楚,不过想来是怕有人会打什么主意才如此的吧。”
孟雪染皱着眉想了想,云修尘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这老燕北王登上大宝,又有心要立孙子,自然是要更加小心翼翼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前朝的热血脑残旧部会对着白清昕或是李成裕做出什么事情来。
虽说以李成裕的性子应该是不怕的,可是这事牵扯到了储君,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这样想着,孟雪染突然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白清昕了。
且不说白清昕现如今燕北王妃的身份,就单单疑是穿越或者是重生的身份,就让孟雪染的好奇心彻底调动了起来。
不过这件事孟雪染并没有等太久,在允哥儿的满月宴上,孟雪染就见到了身怀六甲的现任燕北王妃白清昕。
她与白清昕见面加起来统共不过两次,还是几年前才见到的。
如今白清昕已经长大,不管是身子骨还是脸庞都已经长开了,越发有了当年宠冠六宫的菀贵妃的模样。
孟雪染忍不住拿了白清昕和自己小姑子云熙妍比了一下,忍不住摇头叹息,云熙研和白清昕相比,实在是输得不冤枉。
不管是容貌,风范,还是气度,白清昕都高云熙研一筹。
孟雪染心中赞叹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白清昕到底是和她一样是个穿越的,还是重生的。
可是怎么测试呢,她看着白清昕脸上温和的笑容,顿时有些为难。
前世那些小说里头,试别人的身份的时候,总是会用一些古诗词。但是这些对于孟雪染这个前世在不见天日的地狱里生存的人来说,她简直就是个文盲。
“这是阿宝小时候的旧衣裳,听说将小孩子的衣裳放在枕边枕着,送子娘娘就会送来一个哥儿,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日常迷信一下,也还是没有什么错处的。”孟雪染伸手将彩月手中拿着的一件小衣裳接了过来,对着白清昕说道。
白清昕虽然不信命,但是对佛啊道啊还是相信的,但是乍一听见孟雪染竟然说迷信什么的,忍不住掩住了红唇轻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云二少奶奶说话竟然这般风趣。”
说话间,白清昕便使了身边的大丫鬟将孟雪染手中的小衣裳接了。
风趣么?孟雪染垂了垂眼睑,随后轻笑了一声,半是玩笑,半是抱怨的道“王妃有所不知,这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做针线,也不能看书,更不能费神,连门都不让出,若是再不风趣些,那日子可真是要闷坏了。”
说到这里,孟雪染看了白清昕已经隆起的肚子一眼,道:“不过,算起来,再过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王妃也要坐月子了,到时候,王妃就该知道我的心情了。”
白清昕觉得孟雪染这个人说话幽默风趣,便笑着道:“那我可要想个法子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子,白清昕便起身去了李凝琳处。
李凝琳已经怀孕九个月有余,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就是这些天生了。
允哥儿的满月宴,人来人往的,怕冲撞了李凝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云老太太便想着要李凝琳在院子里好好歇着。
正巧李凝琳原本就极为厌烦内宅之事,便趁着云老太太的吩咐,留在了院子里看着兵书。
白清昕到的时候,李凝琳正看的投入呢。
“清昕,你怎么来了?”李凝琳见白清昕走了进来,忙要从榻上起身来迎。
白清昕连忙挥了挥手道:“快躺下,别起身了。再过几****就要生产了,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过来瞧瞧你。”
女子生产本就凶险,白清昕怀着身孕又是燕北王妃,就算李凝琳是公主,她也得要为了双方的孩子不能过来,万一有所冲撞,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了。
李凝琳是从小习武的,怀了身孕也就像是肚子里揣了一颗球一样,看起来依旧轻轻松松的。她轻轻拍了拍高耸的肚子道:“终于要卸货了,怀个身子简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累。”
抱怨了一句之后,李凝琳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是从雪染那里过来的吧,你不是一直对云修尘的妻子很感兴趣,如今见了面感觉如何?”手机用户看相公,慢走不送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637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