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你所说,是个有趣的人儿。”白清昕想起了刚才与孟雪染之间的对话,用衣袖掩住唇轻笑了一声。
满月宴一过,孟雪染也算是闲了下来,有些事也该好好处理了。
孟雪染让坠儿抱了允哥儿过来。
坠儿把允哥儿放在孟雪染身边,柔柔笑着:“二少奶奶,哥儿刚刚吃了奶,还睁开眼睛了,小眼珠子晶亮晶亮的。”
允哥儿出生这么些日子,没几次好好睁眼看看,都是闭着眼睛,饿了尿了就嗷一嗓子。
孟雪染听坠儿这么说,亲亲吻了吻儿子,道:“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坠儿依言在杌子上坐下。
“我之前还不解,你一个人,怎么能带着孩子和离,”孟雪染语气平静,不喜不怒,“今儿个听说了,是有人打点了一番吧。”
坠儿兴致勃勃看着哥儿,闻言猛然抬头,诧异看着孟雪染,身子微微一晃,而后,她垂下了眼帘,道:“是,是孟二少爷的那个同窗好友夏公子那儿打点的,全靠府里主子们记着奴婢,奴婢才能带着姐儿归家。”
“夏公子是怎么跟你说的?”孟雪染又问。
坠儿没有马上回答,沉吟良久,站起身来,在孟雪染跟前跪下:“夫人请听奴婢说完。”
孟雪染点头,等着她说。
坠儿说的是她这一番变故的过程。
她在府里当差时,手上就攒了不少赏银月俸,因此家里生活宽裕。
有一回不当值,与她嫂嫂一道去街上采买胭脂,去的是杨氏陪嫁的一家胭脂铺子,结果在那儿遇见了商人熊谓。
熊谓对坠儿一见钟情,打听了坠儿的名姓,就求上门去,说要娶进府里当嫡妻。
坠儿家里也是莫名其妙,他们一家是家生子,熊谓又是个小有名气的商人,这等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怎么能答应?
熊谓却很热忱,一心求娶,说坠儿是孟家府里的大丫鬟,眼识修养远在小户之女上头,做个商贾之妻,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一来,费了几个月,让坠儿家里心动了,最后求了杨氏。
杨氏想着成人之美,就让坠儿以自由身出了府,嫁去了熊家。
熊谓家里就一个老娘,和一个不成材的弟弟,坠儿过去掌了家,起先是夫妻和睦,没想到坠儿不小心小产了,被婆母指桑骂槐地训斥了几个月。
坠儿哪里吃过这等亏?和婆母的关系一下子紧张起来。
偏偏熊谓一味护着寡母,反过头来说坠儿不是,夫妻感情就疏远了。
差不多小一年前,熊谓搭上了个标致妇人。
那妇人的男人亦是商贾,走南闯北的,一年里也没几天在燕北,妇人与熊谓一拍即合,就勾搭上了。
这个“外室”,熊谓连宅子都没有置,就趁着夜色去,趁着夜色回,也没叫人看出端倪来。
等坠儿怀了身孕,不能伺候熊谓了,熊谓就越抛不下那妇人。
一个月后,那妇人也有了身孕。
熊谓的母亲与坠儿不合,便是十月怀胎,家里都少不得添乱,坠儿不理会,老母都能在院子里骂上一下午。
等到坠儿生下了个女儿,熊母的气焰一下子上来了,连骂坠儿不会下蛋,落下来一个赔钱货。
坠儿忍了又忍,直到熊谓抱着妇人生养的儿子回来,要她来抚养的时候,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娘家那儿,晓得姑爷这般胡闹,本就是疼坠儿的,越恨自个儿从前有眼无珠,叫这么个无赖诓了坠儿去,一心要为坠儿出头。
坠儿的要求很直白,两人和离,她带走姐儿,反正是个“赔钱货”,熊家也不稀罕。
这个要求,怎么可能善了。
坠儿一个妇人,娘家还是别人家的家生子,便是去衙门里打和离官司,都怕熊家出银子摆平。
正为难的时候,坠儿的娘带来了好消息。
说是孟二少爷良善,主子晓得了他们为难,使人打听了,那个儿子的生母是个有夫之妇,熊谓此举是通|||奸可以吃官司的,主子已经在衙门里打点了,坠儿拿着状子去告就是了。
坠儿彼时大哭了一场,她出了这等事,原本去求杨氏,杨氏也不会不管,只是她感念杨氏的好,不想给杨氏添事,这才一个人咬牙挺着,却没想到,府里的二少爷记着她,来雪中送炭了。
坠儿赶忙就一张状子送进了衙门。
衙役对坠儿挺是客气的。
坠儿打听了一声,想问一问是府里哪位主子如此仁厚,那些衙役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连连夸赞定远侯府待下人关切。
“奴婢那时候以为,大约是太太出手相助了,”坠儿叹了一口气,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奴婢在孟家的时候,因着是太太身边的,各房各院里才稍稍高看了一眼。只是,孟家体面的丫鬟婆子那么多,奴婢出府之后,还能记得奴婢的,恐怕也只有太太了。”
坠儿想着,等事情了了,再去宝瓶胡同给杨氏磕了头,谢杨氏在她危难时拉了她一把。
状子送进了府衙里,各处关节也都打点了,坠儿也就没那么担忧了。
总归是熊谓犯错在先,与有夫之妇通|||奸这是板上钉钉的罪名,容不得熊谓狡辩否认。
坠儿抱着姐儿回了娘家,等着事情处置,直到连唐来寻她,她才知道助她的人其实是孟凡烨当初那个好友夏公子。
坠儿以为,大抵是孟凡烨从哪儿听了些风声,晓得了她的事情,才让托了夏公子身边的人为她打理了一番。
坠儿感恩戴德。
连唐还留了几两碎银子,数目不多,也够她们母女一年的开销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坠儿抬起眸子,直视孟雪染的目光,并没有丝毫避讳,“连唐跟奴婢说,往后吃穿用度,要靠奴婢自个儿了,虽然他家少爷不在乎那么几两银子,但若一直暗悄悄给奴婢,传扬出去了,一来奴婢母女要受闲话,二来对他家少爷和孟二少爷不好,三来也是损了太太的颜面。奴婢听着在理,就与连唐说了,等事情了了,就厚着脸皮去太太跟前求个恩典,在宝瓶胡同里做些粗活也行,自个儿赚些银子铜板。”
那之后的事情,一如坠儿意料中的一样,熊谓退让了。
与有夫之妇通|||奸按律虽不至于砍头,但却要挨上八九十板子。
衙门里肯收熊谓的银子也就罢了,偏偏人家不收,意思明明白白的,事情不能善了,这近一百的板子打下来,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熊谓又不是蠢的,这哪里还是听天由命啊,肯定是结结实实地要打死他了,便赶紧寻了坠儿,说了好话,答应了和离。
坠儿兴高采烈地要去办手续,连唐又来寻她。
连唐说,等事情妥了,兴许在云家有一个好差事等着坠儿。
坠儿大为不解,问了一声,才晓得是能到清澜院里当差,按说她这样的,能回宝瓶胡同已经是主子的恩典了,怎么可能到云家来当差呢,不过天下砸下来一个大馅饼,肯定是要接下来的。
只是,她明白不管是孟家还是云家,各个院子里的人手都是有数的,便是有年纪到了的丫鬟放出府,也不会来寻她一个媳妇子。
坠儿问了她老子娘,才知道孟雪染快生了,云家清澜院里要添人,肯定就是奶娘。
“奴婢当时就觉得奇怪,奴婢得了信的时候,听说四太太和少奶奶已经寻好了三个奶娘了,”坠儿顿了顿,又道,“奴婢只当是自己晚了,错过了好机会,连唐却说,这事儿没个准,兴许差事又落到奴婢头上来了。”
坠儿毕竟是孟府里头长大的,从个洒扫小丫鬟成了杨氏的左膀右臂,自然不是个愚笨的。
从前府中的主子们和睦,没有出过什么状况,但底下丫鬟婆子们拉帮结派的事儿,她也见得多了,更何况,其他府里的乌七八糟的事儿,听得也多了。
不过连唐终归是夏公子的人,而那夏公子也不过是和孟凡烨有同窗之谊,但是和孟雪染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难不成是孟二少爷知道她如今有难处,所以连下家都给她找好了?还是说孟凡烨怕孟雪染在云家有人会对她和哥儿不利,所以才要找她去给哥儿做奶娘?
可是她又隐隐想起了,夏公子当初在孟家的时候,对孟雪染似乎有些殷勤过了头......
连唐却不肯多说,只说若是坠儿最终得了这个差事,一定要用心伺候好小主子。
话说到了这儿,坠儿又有些迷糊了。
“那时候,正是官司最要紧的时候,奴婢晓得,若是奴婢不应,衙门里就不再会管奴婢的事儿了,别说是带着姐儿和离归家,为了止住奴婢这张嘴,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呢……”坠儿笑了笑,唇边几分讥讽几分无奈,“后来事情成了,奴婢就回了娘家,请人给太太捎话,说奴婢想要在宝瓶胡同里做些事情。
等二少奶奶生产之后,哥儿果真是不喜欢那三个奶娘,奴婢还没来得及去太太跟前毛遂自荐,太太就使人来寻奴婢了。
所有的事情,就是如此。”
坠儿跪在那儿,显得不亢不卑。
孟雪染揉了揉眉心,看来事情与他们夫妻猜得相差不多,只是坠儿的态度与她意料之中的相去甚远。
“之后想怎么做,你自个儿说吧。”杜云萝不疾不徐道。
坠儿的睫毛颤了颤,苦苦笑道:“奴婢最初时,并不能肯定到底是孟二少爷的意思还是夏公子的意思,连唐说的只是让奴婢照顾好小主子。
奴婢当时就琢磨着,这事儿要一分为二看了。
要是奴婢多心了,那就再好不过,奴婢高高兴兴接了这差事,把事情做好,伺候好小主子,那不是两全其美?
要真是不对劲……
后来,那三个奶娘都落选了,奴婢这才能断定,这里头恐怕真的有门道了。
奴婢晓得有些孩子挑剔,可允哥儿这里,三个奶娘都没有中,实在是有些怪异,奴婢对连唐的话亦愈忐忑。
奴婢之前托人打听过,那三个奶娘都是家生子,从前在府里做过丫鬟。奴婢不说比她们三人孰高孰低,只是做个奶娘,那三人都是认得字、懂道理的,又是细心妥当之人,肯定不成问题的,能忠心伺候好小主子,可偏偏她们都落选了。
奴婢想,若是孟二少爷还好,可若是夏公子,怕是有二心了,要不然,为何就非要让奴婢接这个活儿呢?
将来,定是有事儿在等着奴婢。”
说完这一些,坠儿深吸了一口气,才又一字一字道:“少奶奶,奴婢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主子们的是非曲折,原本不是奴婢这样的人可以左右的。
奴婢只知道,奴婢是太太调教出来的,从小到大,从洒扫到读写,从做事到做人,没有太太,就没有奴婢。
是太太器重奴婢,奴婢才能在一众小丫鬟里一步一步爬上来,能做月俸二两的大丫鬟,能得那么多赏银,能让家里爹娘日子宽裕,能让哥哥娶这么一个和善亲厚的嫂嫂。
奴婢以自由身出府嫁人,虽说是所托非人,但若没有太太的照顾和培养,奴婢也就是嫁个家生子了。
太太厚爱奴婢,让奴婢来少奶奶这里做事,她是一心一意为奴婢好的,奴婢又怎么能忘恩负义?”
提起杨氏,坠儿显得有些激动,说话的语调都快了那么几分:“夏公子是救奴婢于水火,可他看重的是奴婢这个刚生养的身子,奴婢能为他所用。主子们用得上奴婢,原是奴婢的福分,只是,奴婢晓得的,夏公子与太太无论如何都不是一路人,奴婢追随的是太太,不该是夏公子。
少奶奶,夏公子那儿,还没有让奴婢做什么,应当说,他也不见得多信任奴婢,敢让奴婢替他做些不要命的勾当。
奴婢来的时候,想得很透彻。
奴婢若不应,这奶娘的位子就会有旁人顶上,谁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与其来一个善恶不明的人,不如由奴婢来,由奴婢来做着两面三刀的角色。
奴婢不会害小主子,不会让太太颜面扫地,夏公子那儿,奴婢虚与委蛇,若是……”
“若是什么?”孟雪染问道。
“若是有一日,夏公子要让奴婢做的事儿,会害小主子,会害了太太,”坠儿吞了口唾沫,目光坚韧,“奴婢就不做,情愿一头撞死,也不害太太。总归奴婢的姐儿是随着奴婢归家了,便是奴婢死了,有奴婢的娘家人照顾,姐儿就能够长大成人。奴婢死了干净,不能叫姐儿以后抬不起头来。”
孟雪染静静看着坠儿,一言不发。
坠儿的这一番话很有意思,不见得全部是真话,但也不会全是假话。
夏翎......哦不,是李成焕,若真的想要做些什么,自然不会一开始就对坠儿亮出底牌,他定是要先拉拢。
只是,李成焕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孟雪染现在有些捉摸不定。
不过有一句话,坠儿是说对了。
不是她,也会有其他人。
夏翎想从奶娘上动手脚,坠儿不能为他所用,他就会安排另一个人。
孟雪染敢说,新来的人就比坠儿听话吗?
审视的目光落在坠儿身上,孟雪染想看透坠儿,看到的也只是表象。
坠儿跪得笔挺,面上不急不慌。
孟雪染暗暗叹了一口气,而后淡淡道:“坠儿,我还是不信你,我对那夏公子忌惮极深,我怕他害了我的允哥儿。”
坠儿连眉头都没有皱。
对着这般反应,孟雪染反倒是笑了:“可我信我娘,她调教了这么多年的丫鬟,我不信她会教出一只白眼狼来。”
话音一摞,坠儿的眸子倏然一紧,身子微微晃了晃,眼角通红。
她双手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少奶奶,奴婢这辈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爹娘,也一定对得起太太。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奴婢都存在心里,断断不会给太太丢人。”
孟雪染受了她一礼,然后说道:“你暂且按兵不动,若是那夏翎有什么话传给你,你就来告诉与我。”
坠儿恭敬的应了。
“起来吧,”孟雪染冲坠儿点了点头,“以后哥儿交给你带,我不在乎你对不对得住我,你只要能对得起我娘,就够了。让人去打水进来,哥儿尿了。”
坠儿应了一声,爬起身来,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上泪痕。
允哥儿当然没有尿,打进来的水是给坠儿净面的。
彩月亲自端着水盆进来,探究的目光看了坠儿两眼,便又垂下了眼帘。
孟雪染又唤了福来家的进来,附耳与她吩咐了两句。
福来家的连连点头,匆匆去了。
云修尘正在前院里的书房处理事务,直到福来家的到了。
“二少爷,少奶奶说让奴婢来报个信儿,少奶奶与坠儿仔细说过了,坠儿说她不敢对不住太太,少奶奶还是留她用了。”福来家的道。
“染染说留用?”云修尘沉声问道。
福来家的垂着头,道:“是,少奶奶与坠儿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奴婢进去时,坠儿似是哭过的。”
云修尘抿唇,他深知孟雪染的性子。
不管以前遭遇了些什么,他的染染是个心性极好的女人,善良且柔软,但她并不一味退让。
事关允哥儿,孟雪染不会被坠儿的眼泪所收买,一定是坠儿在其他地方让孟雪染信服,愿意留她一用。
既然如此,那他就把外头的事情给解决了吧。
李成焕这些日子过的很不舒坦,或者说,自打燕北和朝廷闹翻以来,他就没有一日舒坦过。
他虽说有自己的势力,但是这点子势力别说在皇权面前,就是在燕北这边都是不够瞧的。更何况,他的那个便宜父王又站错了队。
他好不容易从京城逃了出来,想来想去,还是灯下最黑,便跑到了燕北的地界,毕竟,这里他还是极为熟悉的,更何况这里还有他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人。
来到燕北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孟雪染。可是以他现在逃犯的身份,是不可能在燕北这个地界做出什么大的动作来的。
所以,他很难见到孟雪染。
李成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个妙招,他好像可以在孟雪染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人,到时候,若是跟孟雪染传递消息岂不是会非常的方便,见面什么的也容易许多。
他自是没有办法在云家外头安排人去时时刻刻盯着云家的一举一动,但是盯着独居在宝瓶胡同里的杨氏那就轻轻松松了。
得知孟雪染有了身孕,并且即将产子。而他又好运气的在宝瓶胡同那里得知了坠儿的事情,想了想,他便派了连唐去将坠儿给救了。
后来当他得知云家已经给孟雪染的孩子准备好了奶娘,他就开始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三个奶娘给处理了。
只是还没等他想到合适的法子,就听到云家传出来消息说,那三个奶娘都不合适。
李成焕差点笑出了声,他心想,这一次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这或许就意味着,他和孟雪染之间,还是有可能的。
坠儿成功的进了云家,去做了孟雪染次子的奶娘,让李成焕心情好了许多,随后他开始着手准备要和孟雪染通信或是传话的事情。
只不过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带来的人察觉到,有人似是发现了他们,开始盯着他们了。
李成焕的身份不能暴露在燕北王府面前,一旦暴露,那就是必死无疑。可是他也不是个吃素的,开始跟盯着他们的人明里暗里打了几次机锋。
直到几日之后发现盯着他们的不是燕北王府的人,李成焕又皱起了眉头,在燕北,他唯一忌惮的就是燕北王府,也可以说唯一有仇的也是燕北王府,可是这回发现他并且盯着他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他坐在刚换的院子里忍不住的沉思。他此番逃脱,能带出来的人手并不多,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些乏力。
可是这等紧要的关头,他只能低调,可没办法去收拢一些人手。手机用户看相公,慢走不送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637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