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月底的一天,正午刚过,忽然刮起了一阵西北风。杨家坪村子坐落在山之东南,因有山岭屏障阻隔,尚未觉风势之劲。只见空中很快布满了灰白色的浊云,过了不长时间,就有细小的雪粒从空中落下,渐渐在地上积了一层,好似撒了片糖霜一般。
杨大力站在自家院中,看着越来越昏暗的天空,说道:“这场雪怕是小不了啊!”
张氏道:“就是要下得大些才好,有了这场雪,麦子越冬可不用愁了。”
杨铮听到父母的谈话,从屋里出来,见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便有些担心磨坊那边的情况。虽然早就给栓子他们安顿过应对之法,但熔炉上的棚子终究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并不十分结实,若雪积得多了,怕是要承受不住。
他向父母说了一声,戴了口罩、手套出了门,踩着细小的雪粒,朝磨坊院子走去。到了跟前,只见栓子几个正在收拢东西。进去见熔炉的风门已经关上,火也熄了。
栓子上前说道:“这场雪怕是不会小,待会我们去拿些木料,将棚子再顶一下。”
杨铮仰头看了看棚顶,说道:“怕是不济事,干脆把顶子拆了,只留下架子就行了。”
栓子应了一声,与摸鱼几人搬来梯子,搭在梁上,将顶子上的高粱秆子、麦杆等物都揭了下来,全部盖在熔炉上面。熔炉中火虽熄了,炉体却尚有不少余温,若雪直接下在上面,会融成雪水,而后又会冻住,很容易将炉子冻裂。外面盖上这么一层,便会好上很多。
这一番忙活完,空中的雪粒已经变成了大片的雪花。杨铮道:“这里的事情暂时就歇了,大家都快回去吧。”栓子等人应了,各回各家。
杨铮回到家,见母亲和月盈把鸡笼移到了正屋里,这是怕那几只鸡被这场雪给冻死了。虽然室内会因此有些异味,可对农人来说却根本不是什么事。大黄狗旺财趴在火炉边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按说狗并不畏寒,不过它也知道暖和的地方趴着舒服。
杨大力道:“下了这么大的雪,你弄的那个熔炉也该停下了吧?”
杨铮道:“是,我已让栓子他们回去歇着了。”
他父母偶尔会问问他正折腾的那些事情,但并不会干涉。若是生在书香门第,怕是就没有这种自由了。
张氏道:“这场雪一下,怕是好一段日子都出不了门了。”
杨铮道:“不出门也没什么,咱家预备下的东西,应付到过完冬都不愁。”
杨大力对浑家道:“就是,你不用瞎操心,今年家里什么都不缺。岳母那边也是一样,该预备的吃用之物都有了,顺子也回了家,没啥可担心的。”
张氏笑道:“我又没说担心。幸好今日你没去打猎,不然大雪封了山,可就不好回来了。”
杨大力道:“只要带着火,不被困在小山沟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氏道:“你都这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能?”
杨大力笑道:“实话而已,这哪是逞能。”
杨铮听父母闲聊,语气很是轻松,显然这场雪让他们心情变得很好。又与父母说了会话,便和月盈回到自己屋里读书习字。
坐下来不禁想,父母年纪不过四十三四,放在后世可是正当年呢,可听他们日常闲谈,却时不时会透着些“服老”之意,让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时人寿数较短,乡人更是如此,因而年过四十便可算是将老之人了。又因婚配较早,在这个年纪上大多都有了孙辈,自不免也容易认老。寻常百姓为了生计,要常年承受繁重的劳作,每日里风吹日晒,再加上营养不良,因而也特别容易显老。尤其是村野妇人,一过四十,哪怕脸上还没起多少皱纹,也会将头饰衣着渐渐按老妇的标准装扮,以免被人斥为老不正经。
杨铮父母身体很好,家境又比寻常村人好些,营养基本上能够得到保证,因而比村中的同龄人看上去要显然年轻些。不过终是在地里刨食的农家人,免不了肤黑手糙,和养尊处优之人还是不能比的。
其实只要身体健康,外表有些显老倒不打紧。倘若生活富足,心态便能轻松起来,人便不易显老。许多村人不过四十余岁,看上去像个小老头一样,大多是受穷困之故。
杨铮家里眼下算是不缺钱粮了。往年入冬后,杨大力便要进山打猎,这是家中一个重要进项。而今年只在近处猎了些野鸡、野兔,只是为了给家人打牙祭,而非为了挣那点银钱。这种打猎几近于游戏娱乐,与为了生计而狩猎是完全不同的。
往后家里的条件自然会越来越好,杨铮相信父母也能越活越显年轻。
在屋里读了一个时辰的书,杨铮到外面透气,见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雪却下得越发大了,白絮漫天飞舞,站在檐下,对面的屋墙看上去影影绰绰的。
他看了一会雪便回到屋里,坐下来喝了两口水,见月盈仍在那画着字,说道:“你也歇会吧,要劳逸结合。”
月盈道:“做这个又不累人,早些将字都画出来,也好腾出空做别的事情。”
杨铮道:“那也不用急着赶着,咱们时间充裕得很,照着我排下的进度做成了。”
月盈笑了笑,说道:“我还要跟二哥学算术和形学,这不都得要有时间么。”
杨铮心想,莫不是给这丫头安排的事情太多,让她感到压力太大了?说道:“你不用逼迫自己,慢慢来就行了。不论学习还是做事,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出成绩的,说不定要十年八年的才能有点成果,这是要有长力的,并不在眼下这么一会。”
月盈点头道:“是,月盈知道了。”放下石笔搓了搓手。
杨铮道:“你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见过这样大的雪么?”
月盈道:“冬日里也常常下雪,是不是有这样大,却记不清了。”
杨铮点了下头。对于这场大雪,月盈并未显出特别好奇,当是常见此景的。后世江南地区也会下雪,但只是偶尔,而且一般不会很大。虽然下雪与气温并无绝对关系,可也算得上是一个表征。看来此时的冬天,确是比后世要冷一些。
双金属温度计的图样,杨铮已经画出交给了古常勇,这是到目前为止他让铁铺帮忙打制的最精细的一个物件,也不知做到了什么程度。有了这个东西,便可对气温进行比较有效的观测记录。待到调置合适,还可应用到许多方面,可是相当有用的。
两人聊了会闲话,便又开始学习做事。又过了一个时辰,张氏开始张罗晚饭,月盈就过去帮忙。不一会转回屋问道:“二哥,娘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杨铮道:“下了这场雪,咱们吃麻辣火锅吧。”
月盈应了声,又去了正屋里。
上回胡喜子送来的毛犀肉,上面的肥肉大多剔下来炼成了油,此时还剩有不少。将油在锅里烧热,把小排骨放进去炒上一会,加入葱、蒜、辣椒、花椒、盐等作料,再续入鸡汤滚上半个时辰,火锅汤料就做好了。
这一段时间杨铮家吃饭常常作以辣椒,张氏和月盈也习惯了这个味道。这火锅之前也吃过一次,受到了一致好评。在这样一个大雪漫天的日子,光是看着那一锅红汤,便让人食欲大增。
月盈把木桌支在炉边,将切好的菜品放在靠炉子的这一边,另一边摆上碗筷。准备停当了便去叫杨铮,随即一家人便坐下来大快朵颐。
华夏吃火锅的传统可算得上由来已久,汉代时便出现了许多样式各异的青铜火锅。不过这红汤麻辣火锅,过去肯定未有人尝过。
杨铮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记个日记什么的,这样后世的人便可知道,这种吃法是他们家首创。或许仅凭这个,便可留名史册了。美中不足的是,菜肴的种类比较少,蔬只有白菜、萝卜,肉也不过羊、猪、鸡、兔。另外涮锅也不够专业,炉子上架着的只是个普通铁锅。
尽管如此,大家吃得还是十分尽兴,一顿饭吃到天色黑了才结束。家中虽尚算得上丰衣足食,可农人一贯节俭,锅里的汤料至少还要再吃上一回,而后还可以下汤面,总之一点都不浪费。
……
……
次日早上杨铮起来,见外面仍飘着零星的雪花,大雪竟然下了一夜。院中的雪积了将近一尺厚,这样的情况,自然无法再去晨跑了,索性回到屋里又在炕上躺了下来,偷上一回懒。
月盈听到动静,睁眼问道:“二哥,你已经跑步回来了?”
杨铮道:“雪太大了,今天不去了。你再睡会吧。”
月盈嗯了一声,又闭了眼睛。
杨铮虽不出去运动,却是早起惯了的,躺下自然也睡不着,就琢磨起了事情。
这场雪一下,至少在短期内熔炼金属的事是做不了了,油印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根伯他们就要闲下来了。若是后面再下几场雪,这个冬天大概就要这样空过去了。
农家人冬天是非常闲的,或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但对于杨铮来说,却总觉得太过浪费。
他躺在炕上琢磨了一会,突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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