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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贞儿瞅了我几眼,看我眼神怪怪的:“姑姑怎的,是觉得我可惜?”
我这才收敛了心神,仍旧做出从前的样子:“可不就是可惜么!好好的一个姑娘,却成了史册上抹都抹不去的恶妃。”
万贞儿明白我在说什么。
凄惶一笑。
我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表情,传闻中将成化帝临幸过的几乎所有宫人都杀光的万贵妃,竟然会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的一天。
“天下人说我专横跋扈、恃宠日骄,所以连毒杀成化帝幼子的事情都做下许多。可是姑姑,我在成化二年生下皇长子以后,到成化二十三年暴毙,你知道后宫有多少妃嫔生下孩子吗?”
见我低头不语,她便一条条告诉我听:“除了皇长子,柏贤妃生悼恭太子朱祐极,淑妃纪氏生孝宗朱佑樘,宸妃邵氏生兴献王朱祐杬、歧惠王朱祐棆、雍靖王朱祐枟,德妃张氏生益端王朱祐槟、衡恭王朱祐楎、汝安王朱祐梈,安妃姚氏生寿定王朱祐榰,敬妃王氏生皇十子,恭妃杨氏生泾简王朱祐橓、申懿王朱祐楷,端妃潘氏生荣庆王朱祐枢……”
她能一口气将朱见深那十四个儿子的生母及封号都说出来,实在是叫我吃了一惊。
瞧见我的神色,万贞儿弯起嘴角:“姑姑还要不要听听陛下的六个女儿?”
我假意去摸酒瓶,避开她的视线,实在是觉得这张老脸上无光得很。
我既然喝了她的酒,看见了她的过往,自然就听到了朱见深那小子是如何与她指天发誓此生只钟爱她一人的。公主们就算了,儿子已足足有十四个,除了皇长子与悼恭太子之外,从皇三子开始到皇十四子,年龄都十分相近,由此可见,所谓此生唯一钟爱,也是敌不过祖宗家法、江山社稷的。
在此事上,我确实无话可说,找不到任何能辩白的理由,也不想替他辩白。
“即便如此,朱祐极与朱佑樘,还有他们二人的母妃,总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却没想到她以三指指天,豪迈不输男子:“我万贞儿此生若是有什么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们四人,悼恭太子确实因我而死,她的母妃柏贤妃也是因为我的授意,太医院不敢费心医治以致病死,孝宗朱佑樘在其母腹中时,也是我让医女去替其堕胎,未如愿,后又让门监张敏将新生儿溺死,可他竟然欺瞒于我,不仅没有将他溺死,反而将他二人照顾在冷宫。到最后,趁着有其他妃嫔怀孕,我自顾不暇,又将此事报与陛下。”
她顿了顿:“我万贞儿做过的事,我承认,只是别人若想将非我所为硬扣在我头上,却也不能叫她们如愿!”
我看她神色不像作假,又因为酒的关系已是承认了她所说的,只是我总记得她说的与我记忆里的尚有出入。
“惠妃郭氏生永康公主前,不是还怀过一个男胎……”
尚且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见万贞儿抬着下巴冷哼一声:“郭氏那贱婢!自己怀着身孕还要争宠,去练什么胡旋舞以致动了胎气,又见那时人人都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就将那没了的孩子也算在我身上。”
我看她面上颇为不屑,却并没有什么忿忿神色,便知她是见惯了这样的事了。
叹了一口气,我看着她:“万贵妃,虽然并没有那么多人死在你手上,但你确实害死过人,一条两条和十条八条,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个道理,你懂吧?”
万贞儿的眼里略显落寞,沉吟一番,才乖顺道:“贞儿懂得。”
我摇了摇酒瓶里的所余一半多的酒,眼看着已经到了永宁宫宫门口,正是万贞儿从前住的地方。
“贞儿,你该生在永乐朝,戎装骏马,跟着三保公公下西洋。”终于把一开始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觉得轻松不少,就将酒瓶子去了塞,将瓶中所剩的酒尽数倒在宫门前。
“姑姑送你一程,这酒沾了土,横公鱼鱼露就失了效,自然不能禁锢你的地魂,去阎罗殿报道吧。”
“姑姑!”万贞儿眼里有惊喜神色,“姑姑舍命成全之恩,贞儿永世铭记。”
“不用谢我,也没有舍命,不过折损几十年寿命,不碍事。你下去以后,自然有鬼差秉公处理,要想再入轮回道,只怕还要受些磨难,以消你身上罪孽。”
“贞儿愿意!只要能早些去托生,早日见到陛下,贞儿什么苦都受得。”
鱼露散尽约需半炷香的时间,万贞儿的地魂恢复自由,转瞬就将自己变成了十七八岁时的样子:“姑姑,贞儿要走了,临走前跟您唱个曲儿,从前我跟着陛下在景泰朝时候,他最爱听的曲子。”
我点点头,立刻就有婉转女声夹带着微微风声从四面八方微卷着到我耳边: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
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
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
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渐营马动,四起笳声。
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
知他诉愁到晚,碎哝哝、多少蛩声。
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
朱见深一代帝王,年少时却独爱这样凄凉的曲子,便知他处境如何悲惨,在那样的境况下陪在他身边的女子,若说只是为了名利,大约谁都不会信。
后世加诸万贵妃身上的罪状甚多,除了谋害宫嫔,还有结纳外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后宫与前朝勾结左右政事。旁的不说,这我却知道,我大明要说什么亲贵是最凄凉的,就是外戚。太祖皇帝为防外戚专权,特命宫嫔从低等官员未嫁女中选取,公主也只以“庶民者貌美子尚”。万贞儿一个后宫女眷,虽说因为她当了贵妃,家中破落门户得以重建,但是不过升些都督、都指挥之流,这样的微末小官,要如何才能左右政事?也实在是个笑话。
站着发了一会儿呆,鼻腔中横公鱼露独有的香辛气味渐渐散尽,万贞儿大约已经魂魄归位,在地府报道了。
我重新敲起梆子,沿着甬道前进,今夜倒是没什么异象,宫中安静得很。
到了南三所,棣棠已经在门口候着:“方才听见姑姑说话声儿,奴婢就在这里等着呢。”
我猛然一拍脑袋,忘了问万贞儿这事了。
却见她自地下钻出:“姑姑,我向鬼差求了请,来与你说句话。”又附在我耳边说了两句,便隐入土中不见了。
棣棠看得呆愣:“姑……姑姑,方才那是……?”
我朝她笑笑:“明成化帝万贵妃,她让我告诉你,要热闹,只要将铁板烧热,叫人赤足上去跳舞,若要喜庆,可在一旁佐以丝竹管弦。”
棣棠却已经呆了,全然不顾我后头说的一长串,只呆呆地看着万贞儿消失的地方:“不是说万贵妃是个老妖妇?怎的,怎的……”
怎的如此貌美?
虽说她不是完全清白,却也不至于十恶不赦。后世还要将帝王软弱无能所致隐患加诸在一个女子身上,生生将一个倾国倾城貌的佳人写成了有无盐貌无无盐德的丑陋妇人,这史书也委实太水了点。
“姑姑,外头风寒,里面坐吧?”棣棠毕竟是在宫里呆惯了的老人儿了,看见三百多年前的幽灵也不过是惊愕了一下子。此刻已经恢复了往常样子,将我往里头请。
我看看外面肆意飘荡的苍白鬼影,跟着她进了慎刑司的班房。手机用户看宫墙夜话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426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