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灯草胡同拾陆号院。
云梦泽的手上萦绕着一道绿幽幽的符印,挥手一晃幻化成四道幽火,在他掌心里跳跃着。他那原本苍白的脸色在那道火光映照之下,透着阴森森的鬼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极恶之鬼。
“你就是那个什么……‘黑纱’的人?”云梦泽指着寒江流漫不经心说道,那语气就好像寒江流根本就不是什么黑纱门的左护法,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般;他的指尖上也燃着一缕绿幽幽的火焰,此刻直指着对方的鼻子,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受到他的挑衅之意。
寒江流冷笑道:“我还道是哪里来的家伙,原来是一重楼里那帮只会装神弄鬼的货色!”
“装神弄鬼的也比你们强啊。”云梦泽丝毫没把对方的嘲讽放在心上,而是毫不示弱地还以颜色,“随便给你们点东西,你们就屁颠屁颠地上赶子往陷阱里跳。就你们这点微末道行,居然也敢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刺客联盟’?!趁早回去洗洗睡了吧,再过一会儿整个仙门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寒江流勃然大怒,他看云梦泽的样子,虽然坐上了鬼使的位置,但也只是个小辈,居然敢对他出言不逊。他在黑纱门担任左护法一职,本就是一人之下的职位,平素里面见他的不是下属,就是来求他杀人的,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无礼地对他说话。
云梦泽暗自偷笑,他凭着寒江流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也早已看出来这人在宗门里的地位应该不低,敢忤逆他的人自然也是极少的。这类人平时被人捧得很高,也就越是忍受不得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所以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言语上激怒他;这种人一旦发怒就容易乱了方寸,再动起手来也就简单得多了。
林逍半躺在那把老摇椅上摇来晃去的,那摇椅每摇一下就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散架了,但是林逍还是乐此不疲地摇着晃着,一边随着摇椅的摆动调整姿势,一边火上浇油地说道:“你就谅解一下吧,毕竟你们追魂阁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门主可能都还没出生呢!”
寒江流几乎要把手里握着的刀柄给捏碎了:“姓林的,你少在那油嘴滑舌,无论如何你今天晚上必须得死!”
林逍冷笑道:“是我失忆久了?还是你们四重楼的人开始信奉理想主义了?咱们讲点实际的好不好——你自个儿回头去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真的觉得你今天晚上能够杀得了我?!”
寒江流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院子里除了他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出别的声响了。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急忙回过头去一看,只见一身黑衣劲装的长风冷着个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带来的那些人这会儿全都被这个少年剑侍打得骨断筋折,满地打滚——十来个人一起围攻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没有一人得手!
寒江流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刚开始他以为只有林逍一个人在,觉得这次的行动稳了;后来长风出现了,他的下属群起而攻之,他觉得只要缠住了那个剑侍,林逍就依然难逃一死;再然后云梦泽出现了,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现在他的下属已尽数倒在了长风的手下,局面直接从“十打一”变成了“一打三”,今晚别说杀死林逍了,只怕是想从这四合院中全身而退,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样吧。”林逍说道,“这是在华夏,讲究传统美德,看你这年纪都比我们大点,我们也就尊老爱幼一下,不难为你这老人家了。你跟他打一局,你要是赢了的话,我这条命你随便拿走;但你要是输了的话,也麻烦你和你的人不要再来烦我。”说着伸指指向了云梦泽。
寒江流微妙地眯了眯眼睛,阴仄仄地说道:“小子,你这是……在给我放水吗?放水给我,那可等于玩火!”
林逍笑道:“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小子我玩过的火多了去了,就凭您这把老干柴,全烧着了也未必能烫着我的手!”
云梦泽皱眉道:“你干什么呢?好好的‘三打一’你不要,万一我阴沟里翻船了,你这条命不就白瞎了吗?!”
林逍说道:“没事,你输了他也杀不掉我。”说着看了长风一眼。
林逍这是和寒江流玩了一手文字游戏:他说如果云梦泽输了,对方可以随意拿走自己的性命,但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就是说寒江流来取他性命的时候,他可以逃跑也可以抵抗,也能伙同云梦泽和长风两个再来一个“三打一”。所以云梦泽无论是输是赢,局面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寒江流要是知道了林逍内心里的这点想法,保准他气得血都吐出来,但他此刻求胜心切,又怎会想到这种关节,当下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好,那便一言为定!”
林逍尽量掩饰住自己脸上那种“奸计得逞”的表情,咳嗽了两声,说道:“长风,你过来我这,给他们两个腾出位置来;云梦泽,你上吧!”
“好啊,让我先来领教一下黑纱门的高招!”云梦泽厉啸一声,右手一抬,手里那绿幽幽的符印夹带着鬼泣声,幻化而成的四团绿色火焰在真气的聚合和压缩下变成了利箭一般的形状,撕风而起激射出去,封锁住了寒江流上下两路的行动处。只要对方动手格挡,那么四道符印就至少有一道必会打在他身上。这手套路云梦泽当初在对战红尘的时候就有用到过,是他惯有的出招起手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试探出对手的底细。
当初这一招在红尘那吃了瘪,因为红尘本身就是一个剑灵,她身上的剑气早已随着她千年来的锻体修炼而达到了“无我”的境界,在临敌的那一刻便凝聚了起来,将所有的来招封得死死的,根本不让云梦泽有半点试探的机会。
但寒江流不是红尘!
他既不是剑灵,也没有护体剑气。
云梦泽弹出符箓之火的时候,他便挥动了手中的长刀,劈空斩出几道刀风,一下子将飞来的那四道绿幽幽的火焰迎风斩落了三道。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第四道火焰时,云梦泽忽然微微一笑,右手隐在背后,伸出手指轻轻地划了一个半圆;那第四道火焰忽然转向,擦着刀锋掠过,蹭起一道碧油油的火花,直接打在了寒江流的臂弯上。
这道火焰的变向只不过在瞬息之间,此刻天色昏暗,这四合院的天井里又没有什么别的光亮,就连在云梦泽身后的林逍和长风都没有注意到他藏在背后的小动作,就更别说身在局中的寒江流了。那道火焰直接撞进了他的臂弯里,虽然只是试探的招数并没有什么威力,但火焰的落点正好是在臂弯上的“尺泽穴”,一股灼热的力道透入穴道中,整条手臂瞬间一片麻木。
云梦泽的脸色看上去一片木然,其实在击中对手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也忍不住产生了几分不小的波动。要驱动这火焰的转向,看似只需要轻轻地转一下手指头,但这却是他试探了无数次才掌握的一种变招的方法。
而他这一招的假想敌,还是红尘。
噩梦事件那一战,云梦泽败得很惨。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对手是千年修成的剑灵,但他以为自己好歹能把战局拖入僵持的局面,这样自己也算是虽败犹荣了。想不到红尘先是用剑气护体挡下了他发出的符箓之火,然后直接用一招“乱红飞暮”终结了对决。云梦泽自问这辈子以来,从未有一次输得如此彻底,竟让他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与剑宗结盟之后,短时间内自然不需要再与红尘针锋相对了。但云梦泽还是及时总结了失败的经验教训,他仔细推演了一遍自己的招数,找出了其中的破绽与漏洞,从而改变了符箓一成不变的施放轨迹,使其更增了几分灵动性。
这样一来,即便有人能够用极为霸道的内外家功夫击散自己发出的符箓,他也能及时驱动符箓的转向,找准对方的破绽下手。这套方法研究出来之后,还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演练;而眼下寒江流自己送上门来,一下子便成了一个十足的活靶子。
云梦泽轻轻地对着手指吹了一口气,冷笑道:“怎么样?这样的功夫,阁下可还满意?!”
寒江流甩了甩发麻的臂膀,“哈”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浊气,众人以为他被小辈摆了一道,怎么说也该动些情绪。没想到他居然面不改色,与之前暴跳如雷的样子判若两人,只见他一甩长刀,猛地手腕运劲,刀锋闪动着寒光脱手而出,一招“流星赶月”直朝着云梦泽搠去。
这一刀倒是出得快极,但是招数本身却很是稀松平常。云梦泽侧身微微一让,便闪过了掷来的那一刀;他应变奇速,回身跟上一招“探囊取物”,在那柄长刀还未落地之时便将其握入手中。待他再回过身来时,只见寒江流也把身子转了过去,但却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从倒在地上的一个下属身上拿起了一副长长的匣子。
林逍见状,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禁暗道一声:“不好,他要使铁琵琶!”
念及此处,便见寒江流长啸一声,双掌同时运劲,将那匣子震成了碎片,紧接着一把精铁打铸的落入了他的手中。寒江流双手接住铁琵琶,拈住音弦用力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一阵扰人心魄的琵琶音震响起来。
《十面埋伏》,杀意四起!
长风及时地凝起一道剑气护在了林逍周身,形成了一个类似“碧波剑牢”一般的音障壁结界,不让他受到音律的干扰。
云梦泽可就没有这种待遇了,琵琶弦响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浑身一震,只觉得神志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待得他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时,寒江流已然执起那把铁琵琶,劈头盖脸地打来。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那云梦泽势必会落得个脑浆迸流的下场。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若是向后退开的话,避是肯定避得过去,但对方肯定也会跟着步步紧逼,那时候场面就被动了。云梦泽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大步向前,一头撞向了寒江流的胸前。
寒江流不禁一惊,见云梦泽这一头撞过来,来势汹汹的,便下意识地闪身往旁边一躲,躲完了以后这才察觉过来——那一砸随着自己的动作便落到了空处,自然是让对方躲过了一劫。
寒江流不禁气结,但也佩服对方居然真有这种勇气在危局中脱身。他旋步转身,再次捻住了琵琶弦,准备第二次拨出音律。
云梦泽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在寒江流捻住琵琶弦的那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捞起了另一把掉落的长刀,双手各执一刀,刀刃相交用力一划,发出“呛啷啷”的一声刺响。
刀刃相划的声音虽然没有扰人心魄的作用,但金属相互划动时发出的声音却极为尖锐难听,在内力的催动下更是如此,那种有如利刺般的响声压迫着所有人的耳膜。寒江流还没来得及弹指拨动琵琶弦,那阵刺响便听得他头皮发麻,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耳朵。
说时迟,那时快!云梦泽左手一振,手上的那柄刀便激射而出,也同样是一招“流星赶月”,掷向对方的胸口。寒江流此刻还觉得耳边有少许的嗡鸣,便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甩起铁琵琶来格挡。他臂力惊人,那通体由精铁打铸的琵琶甩起来毫无半分滞涩,直接砸中了云梦泽掷来的长刀。
在一旁观战的林逍忽然笑道:“当心这波要没了呀!”
林逍说话声音不响,但也足够让寒江流听到了。寒江流还在想着下一步要出什么招数,忽然听得林逍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里想道:“什么‘有了’还是‘没了’?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他这么一想,出手时自然而然地便慢了半拍;而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秒钟内,云梦泽已然手持长刀疾冲上前,翻手一刀“泉鸣幽谷”,中宫直进。
寒江流急忙举起铁琵琶格挡,却见云梦泽这一刀并不是砍向他的身子,而是一个虚晃;刀锋上布满了真气,凌空一挽,再起刀时,手上的刀锋已然粘住了地上那柄被铁琵琶砸落的长刀,两柄刀依靠内力的附着与吸引粘在一起,径直掠向寒江流手中的铁琵琶。
寒江流断喝一声,伸手执住铁琵琶的长柄,一招“横扫千军”,直接拍飞了对方那柄从地上用内力粘起的长刀。云梦泽趁势而上,使开一个“大中平”的架势一刀顶上铁琵琶,反手一挽。寒江流再次挥手甩起铁琵琶,迫使身位过于逼近的云梦泽向后退开三四步;然后他重新把手搭上音弦,琵琶音蓄势待发。
不料他那手指往音弦上一搭,连搭了几下居然都落了个空。寒江流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急忙低头朝手中的铁琵琶看去;这不看倒好,一看之下,脸色更是越发的难看起来——
这铁琵琶上的音弦,不知何时,已被云梦泽用刀尽数挑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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