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铁琵琶确实是精铁打铸的,但琵琶弦不是。
寒江流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以为云梦泽双刀出手就是为了和他打近身战,让他腾不出手来弹出乐音。实际上铁琵琶在近战中的威力不亚于铁锤或者是板斧,只要被砸到一下都会骨断筋折;云梦泽根本就没想正面对抗,他出手的目的就是为了伺机用刀刃绞断音弦。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用内力粘起长刀之后不是紧接着一招“浮光跃金”直击对方身子,而是刺向铁琵琶;同时也解释了林逍那句“这波要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寒江流深吸了一口气,将铁琵琶横执起来。他寒家的家传功夫“琵琶神功”本就是在器械上占得上风,用内力以音律扰人,只是寒江流自己加上去的一个小花样。
那通体由精铁打铸的琵琶,攻时如板斧,守时作盾牌,而且琵琶的内里是中空的,在琵琶底部设有一个储物的暗匣,里面藏有一十二枚无影无踪的琵琶钉。
有这样的武器在手,既能攻又能守,还有暗器傍身,一物三用,端的厉害。
云梦泽久居于一重楼,并不知晓四重楼那“寒氏铁琵琶”的威名,但他看那铁琵琶被寒江流横执在手中,便好似一面雷震挡,也知若是一个不留神,中了他一招,断然也是极不好受。当下他一手持定长刀,刀锋斜指向下微微抬起,乃是一招“书剑会友”的起手式;同时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中微光涌动,暗藏着一张若隐若现符箓。
寒江流未等云梦泽那一刀递出,便一个箭步抢身而上,他本是双手拿着铁琵琶,此刻换成单手横执,另一掌内力翻涌,一掌大力劈出,人与琵琶还没到位,掌风便已先打了过来。云梦泽虽然一直在言语上贬低黑纱门,但也知道这位左护法绝非那些普通的阿猫阿狗能比的,当下凝起心神,不与他正面对抗,脚步一个交错便闪了开去,堪堪避过了击来的那一掌。
寒江流仍旧是一手持稳铁琵琶,另一手便是一记“琵琶遮面”紧跟着云梦泽的身形拂去。这一招拂过看起来轻飘飘的浑不着力,好似晨风拂柳,可是这招法路数中虚虚实实的,柔中带刚,有如武当派中享誉武林的“太极拳”和“八卦游龙掌”一般,绵里藏针,在柔劲中打出刚猛的力道。
这一手“琵琶遮面”算是步步紧逼的杀招,而且两人相距不过半步左右,寒江流这一掌径直向对方后心拂去,照着“神道穴”下手,照理说来应该不管怎么样都能打中目标。没想到云梦泽又是脚步一个错位,擦着对方的掌缘横掠了过去,再次临险避开了这一招。
林逍本来以为云梦泽这下就要中招了,两手抓在摇椅的扶手上抓得极紧,整个上身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起来,没想到他居然再一次险中脱身,不由得暗叫了一声:“好!”
长风忽然发出声音:“这是……如影随形步。”
林逍闻言,转过头来问道:“那是什么功法?”
长风解释道:“这是‘追魂阁’的一项秘技,与当初魔门暗香的‘末影幻身术’相似,都是依靠极快的身法施展出的绝学,用于暗杀,或者是……逃命。”
寒江流显然不知道这“如影随形步”的妙处,还以为是云梦泽误打误撞连躲了两招,不由得在心中暗道:“这小子还挺滑溜,运气也是够好,不过接下来这招,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躲!”念及此处,拿在右手上的铁琵琶忽然抡起,直接迎面一个横扫。云梦泽虽然用“如影随形步”连续避开两招,但是两人的距离依然只有半步到一步之遥,这招“秋风扫叶”使开之后,便将他四面为路径尽数封死,无论他向哪个方向移动,都会被铁琵琶扫中。
不料在那铁琵琶即将扫中云梦泽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一来,他头顶的位置便直接低于那铁琵琶横扫而过的面积。寒江流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对方居然留了这么一手,只见云梦泽倒下去后,却没有完全着地,单手顶在地上一撑,单刀着地一划,整个人向后直滑出去,身子一挺便即站起,已和寒江流之间隔开了丈许距离。
别说寒江流看傻了眼,就连林逍和长风都愣了好一会儿没有缓过劲来。林逍瞪圆了眼睛,说道:“这算是哪门子位移技能啊,还带贴地游走的?简直就是在耍流氓嘛!”
躲开一招是巧合,躲开两招是运气好,连着躲开了三招,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寒江流总算发觉了云梦泽步法中的蹊跷,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属泥鳅的吧!”然后大喝一声:“好你个滑溜的小子,躲来躲去的算哪门子本事?!”语毕直冲上前,对准云梦泽的面门就是一拳。云梦泽这回不再使用步法闪躲,身形一晃伸手便是一掌,对上了对方的拳头。
拳掌相交,寒江流忽然变招,五指箕张开来变成爪形,反手扣住了云梦泽的手腕。云梦泽也是反手横抓接上一扭,扳住了对方的手掌。两人的手掌相互制约,各自持起手中的兵刃向对方打去。
铁琵琶在重量和力道上都比长刀要强,云梦泽持刀和寒江流对了一招,被震得手臂阵阵发麻,连长刀都差点被铁琵琶压断,脸上的神色不禁凝重里起来。寒江流一招得手,紧跟着抡起铁琵琶便要再来一下,但还没等他开始出招,云梦泽忽然指尖发力,骈指成爪,掐住了寒江流的手腕。
寒江流只觉得腕上一麻,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分筋错骨手”的架势,急忙挥手震开云梦泽的手掌,同时一拳照着脸上打去。云梦泽后退一步,待对方的拳头到面门前数寸,突然伸出左掌直切对手右手上的脉门。寒江流不想与他两败俱伤,便收回拳招,同时连退三步。
寒江流“哈”的一声喷吐出一口浊气,单手抡起铁琵琶一挂,使一招“手挥五弦”,紧接着横拳闩胸中宫而进。云梦泽见对方来势汹汹,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便身形一晃,再次施展开“如影随形步”,眨眼间已绕到了寒江流的身后。
寒江流见他身法快极,生怕这个搞暗杀的同行绕到自己身后,指不定暗中给自己下个刀子,那可是大大不妙。情急之下,他迅速转身,伸手便想去拉云梦泽的手腕。
寒江流自恃力大,自然不怕和对方硬拼,哪知云梦泽施展开“如影随形步”之后,真就如一抹虚无飘渺的影子一般,倏来倏往,那一抓非但抓不到他手腕,就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半点。寒江流定了定心,双手持着铁琵琶,抡开了朝云梦泽打去,左一招“银瓶乍破”,右一招“刀枪齐鸣”,将那铁琵琶舞成一团银影。云梦泽踏着轻飘飘的步法转来转去地躲避着,时不时地挺刀还上两招,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十来个回合,场面依旧是均势。
又过了几招,云梦泽一刀劈下,却被铁琵琶震开,刀法中顿时露出破绽。寒江流眼光毒辣,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一点,当下横起铁琵琶架住对方的长刀,见他身子微微倾斜,料他要往左边闪躲,便右手运劲挥起铁琵琶荡开长刀,同时左手迅速伸出一抓,居然真的扣住了云梦泽的肩膀。寒江流一招得手不禁大喜过望,便使劲要将其往回拖拽。
不料一拽之下,云梦泽的左肩上忽然生出一股劲来,顶开寒江流的手掌,同时脚下踏着如影随形步横跨了出去。这步法着实快极,贴身使出时自带着掠起时候的力道,也就是所谓的“惯性”。寒江流猝不及防,反而被这股力道拖了过去,脚下闪了个趔趄,整个人向前跌去。
寒江流虽然身子前跌,但是应变奇速,他一手伸开向地面上撑去,一手反执着铁琵琶,向后抡起打出。云梦泽刚刚要落下一刀,被他这么一来,只得横刀招架,同时向后退开,趁着这个空当寒江流已然站起了身子,两个人依然是不分上下。
寒江流见云梦泽看上去年纪轻轻,但身手却着实了得,当下左手一招“双龙戏珠”,伸出两指直朝着他的面门上戳去,右手挥动铁琵琶,迎面而上又是一招“铁骑突出”打向对方腰间。云梦泽侧身一让避开正面,纵步踏上前来,已闪身到了寒江流的右侧,跟着挥刀一划,向他右肋下刺去。
云梦泽这一下避其锋芒,是寒江流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侧身分掌,一手挺起铁琵琶顶住刺来的长刀,划了个半圆护住周身,另一手紧跟而上使了一招“玉珠落盘”,弓起两指向云梦泽胸前的“神封穴”点去。云梦泽引刀连退两步,身形一矮,迎着对方戳来的两指,一掌印出,掌风飒然,眨眼间指尖已沾上了对方的前襟。
这一掌只是轻轻一拂还未落到实处,云梦泽的心里已先自沉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只见寒江流点来的那一指在中途忽然变招,将指戳改为一掌拍来,趁着他一掌拂来,前胸门户洞开之时,先他一步将一招“流泉下山”印在了他的胸前。云梦泽出手后的招数还未使老,这一下已是无法闪避,只得硬生生地吃了寒江流这一掌。
一掌及身,云梦泽只觉得胸口处好似被一柄大铁锤重重地撞击了一般,好一阵气血翻涌,整个人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张口吐出一口血来,生怕寒江流步步紧逼对他再下杀招,急忙一刀横荡开来逼退对方,同时连撤三步。忽然间胸口中掌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云梦泽咬紧了牙关,疼得满头冷汗涔涔而下,伸手到胸前一摸,却是摸出了满手的鲜血来。
“你……!”云梦泽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当下伸手在胸前摸了一阵,好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便猛地一拔。只见三股血流忽然喷溅而出,三根血淋淋的琵琶钉被他从胸口处拔了出来。
“暗器?!”林逍这下子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骂道:“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居然也可以这么不要脸的么?!”
寒江流阴仄仄地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做刺客搞暗杀的,使用暗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能说是不要脸?!再者,你们事先又没有规定不能使用暗器,若是他也用暗器伤了我,那我也甘愿认输!”
云梦泽连点了胸前几处穴道止住了血流,森然道:“是我一时不察,这才着了你的道,接下来可就没这等好事了!”语毕挥起长刀,脚踏“如影随形步”纵身而上,刀花连挽,顷刻间连出了三刀,一招紧似一招,全都是进手招数。他此刻身上有伤,拖不得久,因此加紧了招数的变化,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林逍身旁的长风看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凌厉有余,稳重不足,这是犯了武学大忌啊。”
云梦泽怎会不知这其中要害,只不过受伤这种事情只有自己知道,以他眼下这般伤势,再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会越发陷入被动。他使开长刀连出“杏花春雨”和“清泉映月”两招,接连进击,直砍向寒江流的双肩。
寒江流见他出招的路数,便知对方企图以进为退,以快取胜,当下便抡起铁琵琶一阵猛舞,使出的招数都是力大劲沉的。云梦泽显然不敢以刀刃去和铁琵琶硬碰硬,便改变刀式,锋走轻灵,找准机会去削他拿着铁琵琶的手指。
寒江流回身避开来刀,一个跳跃闪过了云梦泽的攻势,直接转到了他的身后,双手举起铁琵琶带着沉重的破风之声便朝他后脑勺拍落。
云梦泽本可以用“如影随形步”翻身反制,但他生怕牵动到胸前伤口,便不敢再轻易使用步法,只得侧身向旁边一让,避开了砸落的铁琵琶,同时反手一刀递出。寒江流举起铁琵琶一挡,在兵刃上催动内劲,云梦泽只觉得长刀剧震,紧跟着胸口处一痛,显然是牵动了伤口,便再也握不住刀,兵刃脱手而出。
寒江流见云梦泽脚步踉跄,长刀又已脱手,便知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不由得大喜过望。他毕竟忌惮对方鬼使的身份,不愿意因为杀死他来引来追魂阁的报复,就没再下死手,而是伸手卸脱了云梦泽双手的关节,然后又点了他的穴道,抬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姓林的,怎么样?!”寒江流掐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云梦泽,同时对着林逍狞笑道,“按照咱们之间的赌约,你这条命该归我了吧!”
长风横身一挡,站在林逍身前,双目灼灼地瞪着寒江流,似乎只要对方一动手他就会扭断别人的脖子。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从天井回廊的屋顶上传来:“捏着我的傀儡,觉得很好玩吗?”
这个声音一响起,林逍和长风顿时面露喜色。与之相反的便是寒江流,他惊恐万状地举目环顾四周,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现在明明就在我手上,你到底是谁?!”
“诶!”那个声音说道:“老家伙,往上看!”
寒江流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云梦泽支着胳膊撑着脑袋半躺在屋顶上,双脚跷起摇来晃去的。他凝视着对方那惊恐的目光,冷冷一笑,伸手打了个响指——只见被寒江流掐在手中那个“云梦泽”忽然全身燃烧起一层火焰来,继而消失不见,然后似乎有什么从半空中飘荡下来,落到了地面上。
那是一张烧焦的符纸。
一时间,寒江流的两排牙齿都快要咬碎了:“替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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