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会。↗書荒閣www.shu huang ge .com√”这一句模棱两可,且镇定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看着他,也强撑起一脸的平静。
“为了救赎,或许就会。”他迎向我的凝视,补充说明了一下。
“哪种情况算作是‘救赎’?”我继续问。
叮——电梯到,门开了。
压在肩头的手顺力一揽,又将我带入电梯内。这连串动作本稀疏平常,现在却能让我心跳加速,肌肉紧绷。电梯平稳下坠,钢面四壁清晰地映显两人之间状似亲密的胶着动作。
面面相觑几秒后,一丝奇怪的笑容细不可察地挂上宋笑影的嘴角。
“我认为的‘救赎’,就是伤害或杀戮后得到的结果远好于进行这些动作前的状况。”他的话有些拗口。
“那,谁来判断结果的好坏?”我思忖片刻,又问。
“想救赎的本意,及举头三尺的……”他扬起眉头,抬手向上指了指,“神灵。”
回答堪比心灵鸡汤,实在不像是从一个理性的成人嘴里说出。牵强交流注定是不会有结果。而且看得出,宋大专家是不太愿意玩这种真心话大冒险的。
“不好意思,我不相信任何神灵。”沉默将近半分钟后,我淡淡地对他说。
叮——
底层到达,下班回家的人们正挤堆在门口,互相认识就加以寒暄问候,但不见有多热络。这或许是城里人最喜欢的低成本社交,充满矜持的疏离,又带着能攒下点头之谊的便利。
挤开涌进电梯的人群,我被宋笑影带出电梯间,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咦”。
宋笑影倘若未闻,一步不迟疑地朝楼门就走。强烈的霞光从门玻璃间反射进来,刺得我忍不住眯起眼,回头正见一位职业装束发髻滑顺的女士怔忡在几步外,她满脸惊疑地看向我们……正确地说,是看向宋笑影。
艳红唇色的嘴快速掀动,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或只是在无意识地喃呢。
“有个女士在看你。”瞧她一幅活见鬼的腔调,我连忙扯了扯宋笑影的衣摆。
“嗯,正常。因为你爸比较帅。”宋笑影斯斯然地笑,却头也不回,脚步迈得也更大了。
直至我们走出楼外,那女人始终站在原地凝望,表情由惊疑又化成一种类似茫然无措的困惑。
而我应该比她更困惑,困惑于宋笑影违反常态的无动于衷。
“别乱想了,她肯定是认错了。”直至停车处,宋笑影见我还在频频回望,便摸了摸我的头。
然后啧了一下嘴。
“这满头纱布要包到几时啊,带你出去总感觉怪怪的,有种失职家长暴露在人民群众眼里的负疚感。”
我只得将注意力拉回,半乐半恼的:“随时要过一下当爸的瘾是吧?其实脑袋早就不疼了,但莫莉姐没说拆就不敢不包着啊。只是脚底倒有点化脓了,要不您老抽个时间带我去打针消炎药?”
“义不容辞啊,咱吃完饭就去市一院吧,那里24小时门疹呢。”宋笑影一口应着,推我上车系好安全带,“没好好问过你呢,莫莉给找的宿舍怎么样?”
“挺好的……一个月多少钱?”
“一千五。”
“一个床位这么贵?!”我从车座上蹦了一下,差点将脑袋撞上车顶。
宋笑影奇怪地瞄了我一眼:“大学校园资源好环境安全,想租进来的非在校生挺多的呢,就碍着规定不能真的对外开放罢了,所以这价钱已是走了关系算了人情,我本还以为至少两千朝上呢。”
我一时无语,现在想想自己确实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以前吃穿用度由家人一手操办,高中虽是在市里的,但实行封闭制住宿,根本没机会通晓世情。
“都说了没让你出,急个啥啊?不过你也别浪费机会,这一年利用大学资源好好学习吧。”宋笑影语重心长起来,确有几分当家长的风采。
我怔怔地看着他:“难道真的打算要养我到大学毕业?”
“钱的事咱是聊过吗?”宋笑影皱了眉头,“怎么,又开始不相信我了?”
我兀自心惊,随口哼出一句:“可不是,咱俩才认识一个星期都不到。”
宋笑影拍拍方向盘,笑着连连点头:“也是,小姑娘有点安全意识总是好的。”
我悻悻然,不再接话。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倒也没见得怎么尴尬。宋笑影再是心思灵通,也没办法知道我脑子到底在琢磨着什么事儿。我偏头靠在椅背上,用眼角瞥向驾驶座。他沉稳地持着方向盘,目光沉静表情松弛,双瞳膜上光影斑斓,一揽无遗的心平气和。
我又瞥向窗外车镜,发现自己明目张胆地锁紧眉头,也是一揽无遗的心惊胆战。
唉。
车窗外华灯初上,徐徐阑珊。热闹的城市风景还是陌生如斯。
天还没有暗透,绚烂霞光染了半边天,使我不由想起十岁的某天傍晩,和顾宝石在“抚娘娘”坟地所见过的霞色,血般占满视线,蕴结可怕的甜腥。
为了晚饭的胃口着想,不得不打断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我闭眼靠在窗边,重新开了口:“想听听抚娘村的童谣吗?”
“嗯?”宋笑影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开腔小惊一下。
“抚娘村的童谣大致有三类吧,大多数是关于‘坟鬼’、‘淮王’和一些古老习俗的。你要先听哪类?”我迅速地把能记起的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
宋笑影想了想,没有给我意料中的选择。
“你记得最清楚最全的是哪首?”他平淡地问。
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没有最清楚最全的,大多都只记得三四句。”
“印象最深的呢?”
“就是上次跟你聊过有首关于乌鸦和淮王,村里的小孩大多会念。顾宝石最爱这首,我以前听得耳朵快出茧子,但没琢磨过它到底是啥意思。”
“要不,现在念来听听?”宋笑影要求。
我沉吟片刻,照着记忆中的节奏,生涩地拼出记忆里最为完整的篇章:
天苍茫地上皇,月无途山封宝,黑鸦儿啄老枣,死去活来棺板摇。
撕了毛揭了皮,你来杀我来烤,香喷喷挂树上,上天入地祭淮王。
“肯定有不对的地方……”连念三遍,我却极不自信起来。顾宝石一向口齿不清,念任何东西都会跑调换字,再加上自己漫不经心的记忆,实在无法靠谱。
宋笑影却听得极为认真,还从置物箱里掏出纸笔递过来:“记下来。”
我苦了脸:“这些都是口口相传的,没见过正式的文本,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念对啊。”
“那就用你觉得对的字。”宋笑影并不为意。
半晌后,我把纸笔交还。他快速瞄了一眼纸面上的笔迹,下了个评价:“不错,但应该是缺了几句,音没连上。”然后塞进了外套口袋。
我不知道他这个“不错”指的是什么,只得再次提醒:“口传好几代早就面目全非了吧?何况,还不知道是不是石头自己瞎编的。”
“小孩子一般编不了这种。”宋笑影摇头,“就算胡扯过几句,但肯定也是凭着原文改的。”
这点我只能赞同,刚想说些什么,鼻边传来一股调味过的浓烈肉香。
车在一家挂着只假羊腿的店门前转悠,不多的停车位近乎满满当当。
“烤肉?”我顿觉胃泛酸,也有点难以理解,“这几天下来,你为什么还对肉食还这么有兴趣?”
宋笑影晃出一口白牙:“没事,你可以烤菜,我负责吃肉。”
由于就近没有停车位,车着实绕了一段路才找到块可以停泊的路边空档。
拍上车门走回烤肉店的途中,我愣了一下,但没有止住前行的脚步。
刚才在电梯间遇到的女人,此刻竟正站在对面的路灯下。她大半身体藏在一辆看起来档次不低的白车之后,脸带着古怪的表情,双眼直愣愣地看向烤肉店的门。
当然她不可能是在欣赏那扇华美的镂花玻璃门。
门前,宋笑影正跟服务员在协商用餐的位置。
我不由愕然,微妙地觉察到可能有一些事情要发生。
难道,她在跟踪……那双怯弱又惊异的目光依旧没有向我瞥过一分一毫。它们牢牢锁定着自己目标,有种不合常理的执着和狂热。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跟踪技术实在很差,相比起之前让我毫无察觉的季桐,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明目张胆,或者根本不懂该怎么掩饰,再或者根本没想过要进行掩饰。
不管宋笑影的确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我更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跟踪。
显然,某人可能是极不愿意满足这些好奇心的。所以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跟着进了烤肉店。
就在我们要隐身在店门口的屏风后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
“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是死了啊,你怎么出来的?”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惊叫,我更惊诧的是这些话里的意思,及声音里的难以置信和恐惧,见鬼似的恐惧。
她怎么看得出我已经死了?!
走在前头的宋笑影终于也回了头,神色分毫未改,就像随便看看热闹。
这热闹并不有趣,特别是看一个仪表端庄的女人突然疯了似的,踩着细高跟鞋从路对面直冲过来,无视身边滚滚涌动的车流。
进出店门或路过的不少人都被乍响起的疯狂车鸣所惊动,然后此起彼伏地惊叫起来。
“小心!车!”
“别跑,有车!”
“那位女士,别跑了,快停……”本跟宋笑影正说着话的服务员也看到了,他冲向马路扯起喉咙直叫唤。
可惜来不及,一阵尖锐刺耳的车鸣轮擦噪音后,四周蓦然陷入片刻死寂,随即各种惊嚣又此起彼伏,隆隆不断。
“撞死人啦!”
“啊啊啊,真的撞死人啦!”
“轧到人啦,唉哟妈呀!”
我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在疯狂乍响的车鸣响起时,一大片灰濛濛的薄雾遮在我双眼前,全部真实的情景都化为斑驳的光影,在视网膜上忽闪跳跃。
只有耳朵分外灵敏,甚至能听到身后的宋笑影极其轻微地“咦”了一声。
不知道这句“咦”的具体含义,我只想伸手去拉他的袖管,却扑空。
视觉又恢复一片清明,我猛得回头,身后竟然没有人。
再回过头来,面前赫然站着那个刚被轧扁脑袋的女人,热血腾腾的血液像流溪从各条破裂的肉脂罅隙中喷涌泻下。
她疾速地蠕动掀翻出牙龈的再片血唇,漏着气声,嘶嘶啦啦地反复喃喃:“他应该在淮王那里,对!他不应该在这里,他死了,他应该在淮王那里的。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我无法动弹及出声,不只是因为巨大的恐惧,耳朵也难以承受这种类似钢刀挫玻璃似的嘶嘶鬼鸣,她的问题更是无法回答。
因为宋笑影突然消失了,双眼所及之处都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想自己快晕倒了,这应该是件好事,但好事通常不那么容易如愿。
后面有双手凭空伸来,使劲拽住了我的双臂,用力巨大使痛疼随之直袭脑门,将晕厥给硬生生地驱走了。
我不得不继续瞪大双眼,痛苦地深陷在这荒唐恐怖的一幕幕里。
“走!”
一句当头棒喝如雷灌耳,让我忍不住闭起眼捂住耳。
当再次睁开双眼时,它们终于恢复真正的清明。
面前没有魂灵也没有料想中的人,而周围兵荒马乱,喧嚣正四起。手机用户看尸生佛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5860.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