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走，我离开”
“你回来吧，你回来，我会成全你的，好吗？”
“你别过去！别过去！有车有车！！！”
“嘭！”
黑暗之中，李筠猛地坐起，不住地大口喘息着。
后背上的汗，沿着结实的肌肉鸿沟不断淌下来。
这是他数不清多少次梦到这样的场景了，每一次，又都会在车辆极速驶来的刺目灯光中醒来。
惊得他的心，狂跳不止。
那是苏筱蝶被撞那天的场景，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黑夜，有时候路边有人，有时候又置身于沙漠，或囿于水火。
却终归都是他俩，相隔一米的距离站着，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远处飞驰而来的汽车、轮船、骆驼等等，疯狂扑向苏筱蝶，在接近她身体的瞬间，他两眼先是一刺，接着又一黑，然后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心结，竟成了噩梦。
第二天一早，李筠背了个包，拉了个不大的行李箱，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然后离开了李家老宅。
纸条上写着：叔，我出门去了。环游世界。勿念。
半个小时后，李家老宅管家看到纸条，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打开手机对着那纸条拍了张照，发给了李毅天。
H市，市中心的一家KFC。
李筠点了两份皮蛋瘦肉粥，两个蛋挞，一个京酱肉丝大饼卷，刚端到一个空桌上，门口一个带着墨镜穿着贵气的妇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那妇人面无表情的朝里面望了两眼，看到李筠后，便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李筠刚坐下，桌子对面就有人落座了，他见了那人，赶紧热络的叫了一声：“妈。”
这落座之人，正是刚才那带墨镜的贵妇人。
“您这用不着吧，大早上的墨镜就戴上了。”李筠喝了一大口粥，又咬了一大肉丝大饼，嘴里含糊不清的吐槽着自己老妈。
“你懂什么！”周萍摘下墨镜，看了他手里的肉丝大饼一眼：“不戴墨镜那紫外线照到我眼角，眼纹长得飞快！”
说着，就将李筠手上啃了一大口的肉丝饼给抢了过去，斯文的张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
“……”李筠看着就这样易主的大饼，吞了口口水，无奈道：“你们女的不该喜欢吃蛋挞吗？早说你也要吃大饼，我就买俩了。”
“你究竟是跟哪个小姑娘来吃过啊？”周萍用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往嘴里，有些烫，她舌头没怎么捋直，道：“不要……用一个女性的喜好，来定义所有的女性好伐……”
“行行行，你慢点吃，小心给舌头烫一大泡，我再去买一个罢！”
然而他起身的一刻，手机“嗡”的亮了起来，是某APP发来的飞机检票提醒。于是他只好又坐了下来，认命的拿起一个蛋挞，一口几乎啃掉了整个。
“我要走了。”他说。
“又去哪儿？”周萍从粥碗上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皱了一瞬，随后又放平：“在家待着身上长跳蚤吗？这么待不住。”
“不知道去哪儿？”李筠嘴里的蛋挞爆浆，香味渐渐溢开来：“但我心结打不开，在家待着，可能会疯。”
周萍舀粥的勺子一下就不动了，她停住嘴，怔怔望着他：“什么心结？”
李筠不过几口，两个蛋挞却已经全下了肚，他想了想，道：“从前吧。从前的所有，对我来说都是心结。”
“哦。”周萍望了他片刻，又继续低头喝粥，粥碗上滚烫的热气冲上来，冲得她的鼻子有些发酸：“是因为苏筱蝶么？”
“嗯，她是一部分。”李筠什么也不打算隐瞒：“还有你，我爸，你们加起来，才是我的所有。”
周萍没忍住，眼睛一眨，眼泪就滴到了粥碗里。
恰好这时，李筠手边的一个勺子被他碰到了地上，他弯腰下去捡，周萍正好擦掉了眼睑上的泪。
“小筠，”周萍擦掉了眼泪，看上去很平静，她说：“对不起。”
李筠没出声，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她，看了好久，才弯起嘴角一笑，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擦了擦，道：“这里还有一滴，你漏了。”
周萍终于有了一丝局促，李筠却笑得愈发肆意：“妈，讲真，你以前要是多在我爸面前体现出一些小女人的一面，你们大概……或许不会分开得那么快。”
“你也知道只是不那么快而已。”
“也是。”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李筠才又开口道：“我从没怪过你，妈，从来没有。”
“你找筱蝶姐的事情，筱蝶姐出事的那天我就知道了，而我爸，早在筱蝶姐拒绝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也知道了。可见，他也没怪你。”
一碗粥已经被周萍小口小口的吃掉了半碗，她没有停，还在继续听。
“有句话不是说，在其位谋其政。你是我妈，你为了我，找她说了请她离开的话，你没错。而她，作为深爱着……我爸的人，她选择不离开，她也没有错。”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选择，也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也一样，我太过执着，执着于我自私的情感。甚至还用这样的自私和偏执去伤害了别人，说到底，最大的过错，在我。”
“小筠……”
周萍来不及劝慰，李筠的手机又亮了，他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该走了。
于是他起身道：“妈，不必替我粉饰，对与错，失与过，都是我这次要去寻找的答案。”
“祝福我吧！我走了！”
说着，他早已离开座椅，单肩挎着背包，扭头朝周萍挥手道别。
周萍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红了眼眶。
她的小筠，开始长大了。
2
李筠的环球之旅，第一站，去的是马来西亚。
落地，沙巴。
东南亚国家中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烈日下站上一会儿，得脱层皮。
李筠到亚庇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头顶烈日强光刺眼，他站在机场的廊檐下，注视着来往不同肤色、不同发色以及不同语言的旅人们，突然生出一丝孤寂感来。
从H市飞行4个小时来到万里之外的异国，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远离熟悉的一切。
才发现，原来人处于未知中，就会感到害怕。
好在不一会儿，他预约的接机司机来了。
那是一个亚庇本地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尤其是粤语，发音和吐字，都让李筠忍不住想对他讲：靓仔，别装了，你就是广东人罢！
可司机小伙却笑着解释道：“我真的是土生土长的哥打京那巴鲁（亚庇没改名之前的旧称）人。不过是因为特别爱看港片，所以学得比较像罢了。”
后来李筠才了解到，原来亚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靠从事旅游事业为生，他们从幼时上学，就会开始学习各国语言，根据将来所要接待的国家的客人所需，他们有的学中文（中文中常学的有普通话、粤语、客家话等），有的学韩文，有的学日语，有的学英语……总之，一个人能掌握至少5、6种语言。
学习天赋，令人折舌。
不过说是学习，倒是“谋生”更为合适。
毕竟活下去，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车子行驶得不缓不慢，亚比的街道，比不上国内大城市的宽敞，也比不上上下班高峰期路况的拥挤，不过是纷繁热闹，没有空泛的余地，也不至于十分拥挤。
“到了。”司机小哥为他打开后备箱，取出行李，露出两排亮白的牙，笑起来甚是憨厚。
“谢谢你。”李筠拎起行李，准备进入酒店checkin，司机小哥却叫住了他：“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李筠点头，目光有些迟疑。
司机小哥立马摸头笑笑，解释道：“如果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对这边不太熟悉，需要向导或是租车什么的，可以微信上联系我，我给你价格优惠。”
“OK，有需要我会找你的。”明白对方只是想拉个生意，李筠也立马解了防备，表示极大可能会照顾他的生意。
于是司机小哥目送他进酒店，好一会儿之后，才憨笑着离开。
酒店入住办理好了之后，李筠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忽然来了睡意，然而肚子也在此时叫了起来。
算了，出去觅食吧。
听说马来西亚有好多美食，好歹认真去尝一尝，才不算荒废了这趟旅程。
见“食”起意也好，至少给了他一个理由。
一个不止是迷茫就能概括完全的逃亡的理由。
出门前，李筠换了身衣服，带椰子树图案的衬衫和米色亚麻沙滩裤，再从行李箱里掏出墨镜和帽子，全身换装。
他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仿佛同来时不是同一人。
李筠对亚比这个城市确实不熟悉，毕竟这里他是第一次来，且没做任何攻略。之所以降落到这，不过是昨天半夜惊醒后，发现正好的时间，正中他预期的，仅仅只剩这一趟航班而已。
罢了，不理了。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于是，他开始往人多热闹的街道走去。
可半个小时后，他又折回了原处。
这鬼地方！！！怎么那么热？！而且绕来绕去，怎么也没见攻略上所说的吃食小摊？别说小摊了，就连个像样的饭馆儿他也没看见啊！
除了几个商场，这附近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好不容易自己一头乱撞过来，还得要去商场里规规矩矩点餐吃饭吗？
李筠不觉有些气馁，本想狂放肆意些，却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轻叹一口气，只得往商场里去了。
然而最终，他却坐到了商场一楼的麦当劳里。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冰激凌，还有一杯可乐，坐在大堂侧边的一条廊道里，砸吧着嘴，吃得恹恹的。
逛了一圈，本来饿了的肚子，却在看见那些规矩的吃食的时候，突然就没了胃口。
仿佛连他的胃都在抗议，抗议他的选择太过古板，不新鲜。
于是，他才从楼上盘旋下来，进了最开始看到了的麦当劳。
啧……早上吃肯德基，中午，不，下午吃麦当劳，再来个必胜客什么的，就齐了！
李筠一边嚼着汉堡，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
这时对面却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刺得他闭上了眼。
“不好意思哈，忘记关闪光灯了。来来，我们重拍一张……”
说话的是一个中国女孩。她背对着李筠，看不见长相。
不过和她拍照的，却是两个亚比本地女孩，头上分别戴着紫色和米色头巾，三人皆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为何李筠会知道她们笑得灿烂？
呵，猜的。
没过一会儿，两个亚比女孩走了，只留下中国女孩一人，一边翻手机，一边舀着冰激凌送进嘴里。
女孩吃着吃着冰激凌，突然回头，正好与李筠四目相对。
气氛……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
“呃……你好啊？”
女孩子尬不过他，先开口打招呼。李筠却完全不管人家尬不尬，直接问：“你看我做什么？”
“……”
脸红不过一瞬，女孩朝他伸出手机，道：“刚刚翻照片的时候，看到了我们后面的你。”
原来正是闪光灯没关的那张，李筠因为应激反应抬了头，正好被相机拍了进去。
“哦，你的闪光灯闪到我了。”
他说话面无表情，女孩不由得更加尴尬，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没注意到你……”
然后她突然又惊奇道：“诶？我怎么就用中文跟你讲话了，都没问过你，怎么就知道你是中国人了？”
李筠的汉堡只剩最后一口，他张开大嘴一口喂了进去，然后一边慢慢嚼一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久之后，才道：“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是中国人。”
“为什么啊？”女孩的惊奇之中带有笑意。
“看五官和身材啊。”李筠拿起可乐，喝了一口道：“五官不立体，身材不前凸后翘，个子又只有那么一点点，这一看就……”
“闭嘴！你个王八蛋！”女孩的嘴角顷刻耷拉了下来，手中的冰激凌杯往桌子上一撞，立马就转身走了。
李筠被她吓得一口可乐呛在了咽喉里，呛得他咳个不停。
怎么了？他话还没说完，她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他说得有哪里不对吗？没有啊？他完全是根据事实来讲的啊？
女人心，可真是海底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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