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鱼虽说同样是高干子弟出身，可是在鱼龙混杂的街头混迹多年，早就已经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尤其是这几句街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话锋劲猛中又不失诙谐，堪称深得京津地区的骂街文化的精髓，估计就连常年在胡同口儿骂街的老太太与之相比都要汗颜三分。
是方才，这孙子还在和我讨论“连问候别人十八辈祖宗都不能高屋建瓴，何谈赶英超美，赶明儿就要跟着我先从骂人学起”，现在看来，我们二人之间的师徒名份恐怕很难定论。
其实话说回来，此番叫骂，看似是黄鱼怒火中烧、压不住脾气，实则却是在以退为进，想要倒逼坛子里的老东西就范。
因为我与黄鱼心里都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练嘴皮子，还是要尽快找出办法从此地脱身，眼见那老东西白话半天却一点儿有用的信息也不肯吐露，软的不吃，那就只能来硬的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实则是想要尽快逼问出脱身之法。
可谁知那坛子里的老东西听完黄鱼骂街之后，非但不恼，反倒换了一副长者的口吻，语气平淡冷漠，自顾自地说道：
“天悠悠，地悠悠，踏入红尘落九州，老夫贵为地仙，对凡尘俗世之事早已看淡，虽身居陋室，但却又岂能没有度人之量。老夫方才早已说过，二位既然来了，不妨就在此陪伴老朽以度残生，世人庸碌一生，为功名利禄奔波钻营，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抔，究竟所求为何？倒不如这地宫之中逍遥自在，二位不妨听老朽一言，留在此地罢了”
我一听这话，不由地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暗骂道，“他妈的，老棺材瓤子油盐不进，自己在坛子里眯着也就罢了，还妄想拉上两位爷爷给他陪葬，这不是搁烟囱里招手——把人往黑道上引吗。再者说了，解放全人类的革命理想尚未实现，老子在这儿忍了又算怎么回事儿。”
黄鱼见他嘴里的片儿汤话没完没了，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半天，一句也没说到点子上，当然不会再惯着他这个臭毛病，只见黄鱼两只牛眼猛地一瞪，当即撸胳膊挽袖子，作势就要上前抱起这口酒坛子，撇到地上摔它个桃花朵朵开。
我见状急忙拦了黄爷一道，示意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随即脑子里一转，假意恭敬，不动声色地说道：
“实话不瞒您说，晚辈也是穷苦出身，长这么大吃苦受累，就没穿过不带补丁的裤子，漫说是神仙老爷，就连二月二龙头节家家户户灶台上贴的招财的金蟾，我们家也买不起，都得去人家家里抻着脖子才能瞥见条蛤蟆腿儿。您老人家说您是地仙，我个人是深信不疑的，可我这位兄弟可是十里八村有了名的耗子扛枪窝里横，您今天要是不露两手让他瞧瞧，我真担心您这个宅子都能让他放火给您燎了。”
就听那坛子哼哼两声，阴阳怪气道：
“黄口孺子，乳臭未干，也敢含沙射影讽刺老夫，罢了，老夫如今虎落平阳，尔等不信也是自然。”
说完顿了顿话头儿，似乎在思索什么，又继续道：
“你且到前院中央，面朝前厅，左走十步，而后再往北行十步，找到西北乾位，而后掘地三尺，老夫的身份便可不证自明。”
我心里不禁嘀咕——妈的，这老东西这又是唱的哪出儿，拿着我们哥俩儿当猴耍呢这是。不过转念一想，量他困在坛子里，经年累月受制于此，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且按他说的做，先摸清楚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于是乎冲黄鱼抬了抬眼皮，黄鱼立刻心领神会，当即手提着铁剑，脚底下“噔噔噔”跑了出去，没过多久，院子里便传来掘土挖地的声响。
又约莫过了半支烟的功夫，就听院子里传来“锵”的一声脆响，听上去宛如金石相击，声音未落，紧接着又听黄鱼猛地惊呼了一声。
我心里打了个突，方寸之间以为又生变故，哪里还顾得上在这儿盯着眼前这口破坛子，急忙转身去院里，想与黄鱼碰头，却没想到，刚一转身的功夫，黄鱼便已经怀抱着什么东西跑了回来，定睛一看——竟赫然是两大块金灿灿黄澄澄的金条。
黄鱼从昨晚到现在米未沾牙，早已没有多少残存的体力，抱着这两块金条迈步走到正厅已是气喘吁吁，脑门上都见汗了。
我见状急忙接过手来，只觉得那金条沉甸甸的压手，于是顺势往搁酒坛子的案条上一放，就听“咯噔”一声闷响，那声音好似两块黄金打造的砖头猛砸到水泥地上，从重量上看给人感觉极为厚重，着实有几份震撼人心。
老话儿说：“沾财不迷是拿得少，见色不乱是摸不着。”我本以为按照黄鱼以往的尿性，这会儿早就打着支援革命事业的旗号把金条收入囊中，刚想提醒他，这东西来路不明，还是少碰为妙，却见他任凭我把金子往案条上随手一放，自己再也没有要动的打算，只顾呆呆地望着酒坛子，倒是颇让我刮目相看了几分。
这时，又听坛子里枯树皮一般声音再次响起，
“尔等亲眼所见，就不用了本仙多说什么了，事到如今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漫说是这所宅子里的黄白之物，就连九州之内的天灵地宝，只要埋在土里的，全都逃不过本仙的法眼。”
正厅内的光线原本昏黑黯淡，饶是有火把的照射却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而此时案条上的黄金将火把的光线反射开来，如浮光跃金，将四面墙壁映射得金光闪闪，晃得人心里旌旗飘摇。
我心里虽然犯着嘀咕，可却也不由自主地对那老东西所言信了三分，盘算过后，刚要张嘴发问，就听身侧的黄鱼“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话音里带着哭腔，张嘴嚷道：
“地仙在上，我黄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冒犯，望您老人家不要怪罪。黄某此番一不求高官厚禄，二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您老人家能开恩指一条明路，能让我回家照看卧床的老母，待我们哥俩儿脱身之后，定将给您重修庙宇，再造金身，世世代代受我黄家香火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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