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晏清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年风寒不愈,从绣岭回来后又有些反复。
刚从绣岭回来的时候,那会儿江惟仁就跟她提过,他在民间寻了两位名医,希望可以让两位大夫入宫为她诊病,可那时候她只顾着躲着他,当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如今江惟仁旧话重提,执意再让那两位大夫入宫给她瞧瞧,晏清还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她这不过是些小症候,太医院开的药一直吃着的,只是她自己底子差,所以才好得慢。
可耐不过他坚持,软磨硬泡之下晏清终究还是答应了。
那日是江惟仁亲自与两位大夫到了含凉殿,两人轮流给她诊了脉,又仔细问了好些问题。这些问题太医们早问过不知多少遍,江惟仁也命人将太医院诊脉的卷宗都调了出来。晏清一转头,就见他无比紧张的样子。
果然,最后两人都说没什么大问题,开的药方都是固本培元的。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从晏澜出事起,身边至亲接连去世,她哀思过甚,郁结在心,长年久月之下折损元气,便伤了身体。
两位大夫下去之后,她便对他道:“看吧,我就说没什么事儿,你非不信,折腾来去的。”
他笑了笑,低低道:“嗯,是我太紧张了。”
经过了那么久的挑选,最后曹定真看中的还是她母家曹氏的姑娘。
那个闺名叫玉珺的小姑娘出自曹家旁系,与赵元同辈又同年,人晏清也见着过,模样挺周正的,性子也温顺,十分乖巧的样子。
为此,曹定真特意将这位旁系的侄女召进宫,就住在福宁宫里,日日跟在她身边,便能时常与赵元相见。
可赵元却不大喜欢,他不敢在曹定真面前显露,只敢偷偷跟晏清抱怨。
晏清问他到底不喜欢人家哪里,他条条框框说了一大堆,可在晏清看来没一个是正经理由。
十二三岁的年纪,本来就是逆反的时候,强加给他的东西,与他而言自然是千般不好,万般不愿。
“你怎么能一竿子就将人打死,总要等时间长了,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她劝道,“你平日见了她,就只当寻常一般的相处,你就将她当成清和县主好了。”
谁知赵元却板着脸郑重地答:“阿姐和她才不一样呢,她及不上阿姐半分。”
随着年纪的增长,赵元的性子也变得愈发的鲜明。虽有两位人太后和帝师江惟仁的严厉教导,可毕竟是这天下的九五之尊,他那种不喜被违逆的固执越来越明显。
前次他要在禁苑里骑马,御前的一个小太监不过规劝了几句,他就下令杖责,还是被张芳给劝住了,晏清知道了也说了他几句。
不过,这都是小事罢了,晏清总觉得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不知道怎么样闹腾呢,就说当初晏澜,十二三岁的时候日日在外头闯祸,常常把晏阁老气得半死,算起来,赵元已经是很懂事了。
“娘娘,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将阿姐接回来啊?”说到薛时英,赵元又缠着她问。
薛时英的事,她问过江惟仁,可他不肯细说,可晏清想到那一晚薛时英对着自己嘶声力竭的模样,同为女子,她怎么会看不穿那份狂热执拗下面的绝望,以及那份绝望背后的感情。
“这问题怕是江先生也答不上来,得看她自己什么时候想明白吧。”
提到江惟仁,晏清才恍惚想起,这段时间自己也一心想着赵元日后的大婚,与江惟仁除了在文德殿里议事时,私下相见的时候少之又少。
最近这些时日,他似乎格外地忙,可旱灾已过,近日朝中安定,并没什么大事。
即便是见了她,他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久,因为兵部奏请,武忠伯曹昱复了原职。内阁的意思就是江惟仁的意思,当初就是他为曹昱求的情,如今又是他,一力让曹昱能官复原职。
当初曹昱犯了那样大的事,便是赵元和曹定真,也要避嫌。可如今内阁已经有了这样的奏请,便可让司礼监顺水推舟批了红,自然是顺了曹定真的心意。
晏清当然不会如外头那些传言一样,以为江惟仁一心想要巴结慈懿太后。可曹昱贪没的是军饷,别人晏清可能不知道,对于江惟仁这样曾经亲自带兵的人而言,这是最深恶痛绝的。
她总觉得,曹昱复职一事的背后并不简单。
曹昱还不仅仅是官复原职,不久就升为了中军都督府的指挥同知,不仅是正二品的朝官,更是掌管了整个京畿重地的戍卫。
见到他时,他却对曹家的事避而不提,晏清目光灼灼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他上前一步,欲揽住她,“清清,你得相信我。”
“那曹昱,是个可以为了中饱私囊而不顾前方将士死活的人,其心险恶,人尽皆知。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推开了他,质问道。
“因为他是陛下的亲舅舅,”他淡淡答,“而他的妹妹,是陛下的生身母亲。”
“所以呢?你害怕与曹家为敌,害怕得罪了曹定真,害怕日后等阿元亲政了会为母亲对你不再信任?”
他无视她此刻勃然的怒气,只平静地答:“你也说过的,一切都可能变,血缘才不会变,我再经天纬地也不过一臣子,你再真心相待也不过是外人。”
晏清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话的确无可反驳。
不顾她的挣扎,江惟仁还是将她一把拥入了怀中。
“清清,还记得我们约好的么?等陛下亲政了,我们就携手归隐,再不问世事,”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可在那一天之前,我们都得学会忍耐和等待。”
“所谓的忍耐和等待,就是向曹家示好献媚?”
江惟仁一语不发,只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仿佛像是她下一刻便会消失一般。
晏清心下一软,轻声道:“廷琛,我们不要等了,现在就走……怎么样?”
他的身体一僵,声音低哑道:“现在还不成……”
她愣了愣,最终用力推开了他,偏过头去道:“你是还不放不下这些浮名吧,否则又何必在意曹家?”
他再要继续解释,她却已转身离去。
江惟仁刚回到文渊阁,前来宣召的太监就赶了来。
其实他猜到曹定真会见自己。
“看来哀家猜对了,”曹定真笑了笑道,“江先生果然是个深情之人。”
他的神色平静如常,瞧不出任何的波澜,“答应太后的,臣已经办到了,太后应下的,希望不会食言。”
曹定真看着他摇了摇头,“先生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了么?”
江惟仁倒并没有丝毫的惊诧,“太后有话,但说无妨。”
“先生不愧是先生……哀家记得先帝刚去,礼部尚书梁承焕请为圣懿太后另上一道徽号,以示与我尊卑有别,”她冷冷道,“是啊,她是先帝正妻,即便哀家是太子生母,亦不如她身份尊贵。
“那时候先生却驳了梁阁老之请,那时候先生真是让哀家以为,先生此举乃是向我示好。”
“当初徽号有别的确不妥,臣不过是为了两宫和睦,也免得日后陛下左右为难。”江惟仁答道。
“你是怕添了那道徽号,让哀家更加恨她吧?”
她回身坐到了身后的扶手椅上,“前些时日,哀家查了当年之事,那时候人人都说江惟仁是个小人,背弃恩师转身就投到了蔡首辅的门下,先生这身污名到今日都不曾洗去,事实真是传言所说的那样么?”
曹定真此话仿佛是在问他,却不待他回答便接着道:“可最后呢,先帝登基后,便是让先生去查办的蔡家。那个时候,先生可是一点都没有手软啊……江先生足智多谋,让人捉摸不透,可惜哀家竟然也如蔡雍一般糊涂。”
听了她的话,江惟仁撩起衣袍,跪到地上,“太后若对臣有怨,臣愿听凭太后发落。”
曹定真微微蹙眉,“先生何需如此,先生是国之肱骨,哀家哪里敢发落先生,说起来当初北契来犯,先生力挽狂澜,护国有功,我与陛下都应当感念先生。”
“浮名于臣而言,不过过眼云烟,臣之所求,当日已经向太后坦诚向告,愿太后成全。”
曹定真一怔,那日他是说过,对于她而言,晏清才是最大的障碍。她并不敢明目张胆对晏清动手,若真如他所言,他所求是与晏清一起避世隐居,这自然是一举两得,乐见其成。
“江惟仁,你可知道,当初是因为她,先帝才下旨将陛下从我身边抱走,她夺走了哀家的孩子。可如今,陛下却视她如生母一般,这世上任何一个母亲,都难以忍受这样的结果。不瞒你说,哀家对她实在是恨意难消……”
说着,她却话锋一转,“但哀家可以信你一次,你说你愿和她一起离去,哀家愿意成全你们。”
江惟仁镇定地抬起头,“可方才太后说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么太后的条件是什么,请明言。”
曹定真笑了起来,“哀家说过,先生护国有功,若无缘无故发落了先生,那天下人都会骂哀家与陛下薄待了功臣,先生既然说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归隐田园,那么先生要如何让哀家相信先生所言非虚呢?”
她话音未落,江惟仁却已经听懂了那话中的意思。
“臣明日便上折子,辞去首辅之职,就此致仕。”
“不仅如此,”曹定真接着道,“先生需得答应,致仕后立马离开帝京,此生不再回来。”
江惟仁有片刻迟疑,曹定真瞧了便笑了起来,“先生若是不愿意也没什……”
她的话还未说完,江惟仁便已径直打断道:“臣答应!”手机用户看绝代帝姬:欠我江山终须还(共2册)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13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