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的选秀是皇后曹玉珺亲自主持的,最后挑了几个模样家世好的,封为选侍。那几人也来西内给晏清请过安,看样貌与仪态都还是不错的,曹玉珺倒真是有中宫的风范,贤惠端庄又宽容大度。
自瑚山那一晚,帝后之间的嫌隙更深,曹玉珺主动为赵元选妃,是想缓和与他的关系。
起初赵元对那几个选侍也并不上心,他依旧不愿意踏足皇后那儿,也没兴致去瞧那几位。
“阿姐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入宫来看朕啊?”他对张芳提起最多的便是这一句。
“县主玉体欠安,想来也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张芳只能找着借口来开解他。
赵元的目光有些黯淡,“若是母后尚在就好了,母后在的时候,阿姐便会时常入宫来……”
张芳还要再劝,他已经低下了头去,淡淡道:“你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赵元一人坐在殿内,手边是一枚玉连环。他拿起来摆弄了一会儿,那玉环一一解开,角落的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他叹了一声,就将那玉连环扔在了一边。
他记得小时候,父皇管教得严,他身边虽有众多的宫人,却没一个敢陪他玩闹,身边也没有兄弟姊妹,孤零零一个人,甚至连生母都难有机会见到。
可父皇说,天子称孤道寡,注定就是这天底下最孤寂的人。他是太子,是储君,日后成了九五之尊,即便是手握着世间最壮阔的盛世繁华,也得承受一生的孤独。
那会儿他不懂,他觉得那不过是父皇对他太过严厉了而已。
后来父皇去世了,他继承了大统,身侧有母后与娘娘,还有先生,对他的管教却并未松懈,那时大伴就安慰他,说等日后他亲政了,有了皇后和一众的嫔妃,后宫里如繁花锦簇一般,他的身侧就会变得热闹起来。
他想,大伴说得肯定不会有错,若日后他的身侧有了皇后,大抵便会如父皇与娘娘那般,夫妻相得,鹣鲽情深。于是他想着,他日后,一定要选一位自己喜欢的皇后。
起初他对曹玉珺说不上是讨厌,可他清楚,那不是他想要的妻子与皇后。
他知道母后心里有着怎样的计较,曹玉珺出自曹家,曹家需要一位皇后,来稳固家族日后的荣宠。
那是他第一次违逆母后的意思,他忐忑地说出了他并不愿意册曹玉珺为后的想法。
出乎他意料地,母后并没有直接驳斥,而是问道:“那陛下,你想要的皇后,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时间竟被问住了,难以回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不是母后让他见的那一堆世家之女中的任何一人。
往常若是遇到难题,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去问先生。可想一想,他就能想到先生会如何说,历代贤后传记里,关于皇后所需的品德说得清楚详尽,先生也一定会引经据典,可那些,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去问了娘娘,他记得娘娘只是笑着问他:“阿元,你知道么?尽管一个帝王日后会有无数妃嫔,可等到山陵崩后,最后能陪他同穴安葬的,只有他的皇后。
“这一生,真的太长了,娘娘盼着你能有一位贤德的皇后,却更盼着你能有一位知心的妻子。你想一想,你真正想要能一生陪伴在自己身侧的人,究竟是谁……”
是啊,他想要的皇后,应该是那个,让他便是站在这人世间至高至寒的位置,却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的人。
可他没得选,母后最终逼着他,到底还是娶了曹家的女儿。
瑚山的那一晚,他对她动了粗,平日里她极力维持着一个皇后的威仪,可那个时候,却只如一个寻常女子一般,坐在榻上掩面饮泣,说不出的可怜。
大伴让人将她送去了梨月玉观,他独自坐在炕边,看着一地的狼藉,大伴劝慰的声音响在耳畔,“陛下,皇后娘娘她……并没有什么过错。”
他知道大伴的意思,将她硬塞给自己的,是母后,拿她换一门荣华的,是她的母家。他所怨怼的一切,都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可大伴,”他低着头,喃喃道,“这世上偏偏有的事,要的不是一个对错。”
赵元临幸了一个宫女的消息传到晏清的耳中时,她首先问的是皇后的应对。
“陛下还没下旨呢,皇后就给了那宫人名分,陛下也准了,封了美人。”阿妤答。
自搬去了清思院,晏清本就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只是皇后懂事,凡事都要来跟她禀报。
那位叶美人受册封的第二日,曹玉珺就领着人到西内来向晏清请安。
那叶美人的确是千娇百媚的,只是晏清看着却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等人走了之后,陈敏突然开口道:“娘娘不觉得,这叶美人的相貌,与清和县主……有几分相似么?”
晏清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是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那叶美人乍一看和薛时英其实算不得像,偏偏是笑起来的时候,神态越看越像。
赵元与薛时英的感情阖宫都知道,薛时英虽只是慈懿太后的养女,可赵元历来都将其视为亲姐一般,亲近归亲近,却也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
薛时英的心思究竟在谁的身上,晏清也清楚得很。
“想来只是巧合……”她喃喃道。
自从那叶美人有个位份,赵元对她就更是宠爱,渐渐地,叶氏便有些恃宠而骄,对皇后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不敬,可对其余那几位选侍,态度却有些怠慢。
晏清也听了些风声,可她本就无心干涉赵元的后宫之事,更何况,江惟仁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闻莺找到了。
“人在如今在哪儿?”她问他。
“当初刑部下了捕文,四处张榜,她的模样谁都认得。她既不能交给刑部审,也不能交给北镇抚司或是内都司,所以我让人将她关在城郊的庄子里。”江惟仁答道。
当初曹定真之死,虽然留下了不少疑点,可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从查起。张芳主持查办,将污水都泼到了闻莺身上,若要当初的真相永不被赵元知晓,闻莺就不能再存在于世上。
江惟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会处置好,人既然找到了,之后的事你也不必在担心了。”
晏清点了点头,怕他顺势说到归隐之事。当初她便是拿着闻莺当的借口,按她当日说的话,如今闻莺既然找到了,等这件事处理干净了,他们也该想法子离去了。
如今他若再提归隐,她便没什么借口好拿来推挡,又不能让他察觉到,她心中真正的意图。
谁知江惟仁却压根并没有提到归隐之事,或许是刚寻到闻莺,事情还没有处理彻底,所以他的心思还没有到这儿来。
可晏清又觉得,江惟仁似乎有些失常,看着自己的目光尤为奇怪,像是明明心中藏着万千愁绪,却又缄口不言。
尤其是他抱着她的时候,手上用力将她死死箍在胸前,仿佛是想干脆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内。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疑惑地开口,“瞧着似乎不大开心,出了什么事么?”
江惟仁却只摇了摇头,看着她低声道:“当年我在甘州时,曾手抄经书供奉在佛前,那时候向佛祖许了一个愿,佛祖大概是并没有听到我的祈求,让我如愿。”
晏清并不知道他在甘州时,曾在佛前许过什么愿,也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只抱住他,轻声道:“这世上总有那么多遗憾,顾此失彼,人之常情。”
江惟仁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眼中有水光,却不敢让她看见。
闻莺被抓住后,他在庄子上审了她,关于那晚之事,其实张芳已经都跟他说仔细了,可他想着或许背后还错漏了什么。
可江惟仁没料到,闻莺还真说了一件他不知道的事。
“圣懿太后体内的毒大人想必是知道的,慈懿太后对大人说,已经给圣懿太后用了解药。大人一定以为,圣懿太后的毒彻底无碍了对吧?”
那是江惟仁已有不好的预感,盯着闻莺,一字一句问:“你想说什么?”
闻莺却笑了起来,冷冷道:“那毒的确有解药,慈懿太后也的确给圣懿太后用了,可慈懿太后后来告诉过奴婢,若是那毒用的时日尚短,那解药还能压制毒性。
“若体内的毒积得太久,用了解药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圣懿太后的毒累积了那么些年,早已经是没救了。”
“你胡说!”他捏住她的下颌,手背上青筋偾起,若再多用些力,只怕闻莺就要直接断气了。
他不肯相信,想要曹定真死后,曾让周大夫入宫给晏清诊过脉,便将那周大夫找了来。这才知道,原来晏清已经知道了,那一次诊脉的结果,也不过是她故意想瞒他而已。
那一刻,心中巨浪滔天,便是对晏清,也生出了一丝怨恨,怨她竟就这样瞒着自己,独自承受。
“这毒若不是解不了,她如今还有……多少时日?”
周大夫看了看他,最后踌躇之下道:“大约还有……两三年。”
此刻,将她抱在怀中,却仍能忆起乍然听到周大夫说那话时,仿佛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搅动起来一般的痛楚。
起初是想要冲到她面前质问的,问她为何要隐瞒自己,问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再想过同自己归隐,问她曾对自己许过的那些未来,是不是只是为了哄他高兴而已……
可他终究没有办法,亲眼看着她难过的模样。
她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便成全她。
没想要有一天,他们竟会如此讽刺却又如此无奈地,互相欺瞒。
“清清,”他紧紧抱着她,心中痛楚难当,却又不敢泄露太多,只能强忍着,一遍遍低声唤着她,“清清……”
那一年的甘州,为了庆祝那一场大捷换来了边境十余年的太平,百姓募资在城外岩壁上凿出几十座佛窟,他手抄佛经数卷,跪在佛前祈求。
愿佛祖佑她因循善业,获福无量。
可佛祖终究,没能听到他的祈愿……手机用户看绝代帝姬:欠我江山终须还(共2册)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13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