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控制了宫禁后,魏胥亲自带着八千士兵赶去凝玄寺,季长书与晏清还被围在里头,南衙的指挥使当然认得魏胥,可十二营应当守在宣城,为何此刻竟出现在了京中?
“陛下受奸人所挟持,我奉旨前来勤王救驾。”魏胥道,他指着新任的南衙指挥使郭定宗道,“郭定宗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圣懿太后此刻就在这凝玄寺中,你竟敢下令进攻?”
郭定宗先是一惊,他是继姜广元之后接任的南衙指挥使,南衙护卫宫禁,他自然能常在宫里走动,可晏清那时搬去了清思院,他便不曾见过。
昨晚围住凝玄寺时,北衙神威营的季长书就带人守在里头,声称是圣懿太后的凤驾在寺内,那时郭定宗不知赵元与晏清已决裂,便不肯相信,想着圣懿太后此刻当然是在宫里。
不久陛下身边的李直公公来传旨时,说寺内之人并非圣懿太后,而是谋害了慈懿太后的凶手,陛下下旨赶尽杀绝。
李直公公是奉的陛下口谕,自然不会错,当时郭定宗只好奇,为何那季长书不要命了,敢与陛下作对,回护一个凶手。
如今这魏胥赶来也说圣懿太后在寺内,他自然又惊又疑。
魏胥见他不肯相信,便吩咐手下,“将人来上来!”
士兵押着人上前,正是李直,口中塞着布团,不能言语。
“陛下本欲离京暂避,担忧圣懿太后安危,特让太后微服藏于这凝玄寺内,由北衙神威营护送从万胜门出城,贵妃今日生产,陛下正守在甘露殿里,这阉人暗通敌军,便趁机假传圣旨,调南衙与兵马司到此地来,如今陛下已经知晓,特命我前来迎太后回宫。”说完,他抽出长剑,寒光一闪,李直的人头便已落地,“此大逆不道之人,陛下下旨诛杀,怎么,郭指挥使,你也要跟这阉人一样,对太后不利么?”
他这一套说辞倒是严丝合缝,可郭定宗还是皱着眉问:“陛下既是想让神威营护送太后从万胜门离京,此刻又怎会命你来迎太后回宫去?”
他仔细观察着魏胥的神色,想着他若是说谎必然会露出破绽,谁知魏胥淡定得很,轻笑着对他道:“郭指挥使还不知道吧?首辅大人回朝了,正在宣城领军作战,有首辅大人在,北蛮必败,陛下何须再离京,宣城有首辅大人督阵,我才能赶回来护卫陛下和太后的安危。”
十二营本应在宣城与北契作战,便是给魏胥十个胆子,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也不敢临阵脱逃跑回京中,更不敢从甘露殿押了李直前来,斩首于此处。
此刻郭定宗不敢不信凝玄寺的人正是圣懿太后,否则一个北衙神威营指挥使,一个十二营的提督,怎么会如此拼死护卫。
郭定宗忙下令停止进攻,季长书扶着晏清走了出来,魏胥按剑上前,单膝跪地道:“臣救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晏清虽认不得这魏胥,可季长书与他私交甚笃,晏清已经听季长书大致说了说,方才又听了他与郭定宗的一番话,“魏大人请起,魏大人方才说首辅大人他……在宣城?”
“是的,首辅大人正率着宣城守军和三大营主力在抗击敌军。”
晏清低着头,喃喃低语道:“他没事……就好……”
她实在顾不得去掩饰自己此刻的神情,再没什么比江惟仁好好的这个消息更能牵动她的心绪了。
“首辅大人让臣带了两万人马赶回来,除了随臣来此的八千人,其余都驻守在宫城,太后再不用担忧安危,还请太后随臣回宫,等候首辅大人得胜归来。”
他这话明面上听着也并无什么,可话中的意思晏清当然明白,宣城战事紧急,江惟仁还让这两万人赶回来,为的是护她。
晏清点了点头,魏胥站起身来,看了看那郭定宗后道:“陛下的口谕,南衙指挥使郭定宗,被奸人所利用,冒犯太后,此乃大不敬之罪,先押下待审,南衙暂由神威营指挥使季长书统领。”
郭定宗知道了圣懿太后的确就在凝玄寺中,本就心虚,听魏胥所传口谕还来不及反应,已被魏胥身侧那几个亲卫押住了。
郭定宗的几个亲随本准备抵挡,可一则魏胥声称奉了天子口谕,除非他魏胥不要命了敢假传圣旨,否则他们便成了抗旨,二则他们的确是对圣懿太后不敬,被问罪也是逃不掉的。
晏清在魏胥与季长书的护送下回了宫中,在马车上时,魏胥已经向她密报,赵元已经被他的人囚禁在了甘露殿的正殿里,这是江惟仁下的令,魏胥敢这样做,说明江惟仁是彻底豁出去了。
等晏清赶到甘露殿外时,薛时英还在暖阁里,太医与接生的嬷嬷都守在暖阁中,远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凄厉得叫人心惊。
晏清放不下心,本想亲自进去,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了,说血污之地不宜踏足。她便只能也在殿外守着,来来回回踱着步,急得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过了许久,殿内终于传出一声啼哭,外头的人都听见了,晏清眼睛一亮,里头接生的嬷嬷已经冲了出来,对着晏清道:“禀太后,是位皇子!”
晏清长长舒了口气,过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去将消息禀报给陛下吧……”
晏清再顾不得,掀了帘子走了进去,里面血腥味重极了,嬷嬷抱着襁褓过来给她瞧,她看了看那襁褓里双目紧闭的小婴儿,心里感触万千。
“贵妃如何?”她担忧薛时英,问那嬷嬷。
“胎位不正,本是凶险万分,娘娘本已有了血崩之兆,好在及时喝了太医开的药,止住了,现在气力用尽,太累了需要休息。”
听她这样说晏清才放了心,本想让薛时英好好休息,可里头却传来她虚弱的声音,“是不是……圣懿太后回来了?”
晏清走到榻边,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躺在被褥间,像一朵失了颜色的花,憔悴得令人心惊。
“没事了。”晏清轻声安慰,“孩子很好,你可看过了?”
薛时英点点头,虚弱地答:“嬷嬷已经给我看过了……”
晏清坐在了榻边的凳子上,握住她的手,“好好休息,江惟仁如今在宣城,等不久后将敌军击退了,便能回来了。”
“他果然……还活着的。”薛时英低低说着,眼中已闪动起了泪光。
“他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你先好好休息,外头的事不必操心了。”晏清道。
薛时英却摇了摇头,此刻便是她唇边的笑容也变得苍白无比,“对不起……”
晏清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几个字。
“从前我也做了许多错事,险些真的害了你们……”她气若游丝,仿佛连说话都有些费力了,晏清本想让她不要说了,可她却握着晏清的手,继续道,“年少的时候,我一心想着此生不嫁富贵不嫁权势,只嫁这世间一等一的大英雄……成化二十三年,姐夫前往甘州,从那以后捷报频传,领着安西都护府全力一战……更换来了西陲多年再无烽火,我听阿姐念他寄回来的家书,听京中也遍传他的事迹……嘉佑元年,北契破关,他守在南薰门殊死一战,力挽狂澜,我看着他穿着战袍回来,那一刻只觉得,这世间的大英雄当如是吧……”
仿佛是忆起了当年,她的目光凄楚迷离,“从前是我太固执,追逐着一份明知没有结果的爱……如今才懂,既然求不得,不如便成全他……”
薛时英抬起头,看着晏清,含着笑缓缓道:“我便祝他得偿所愿……能与你执手白头……”
晏清皱着眉,已察觉出她话中的意味不对,“你是不是……”
薛时英摇了摇头,晏清不信,伸手去掀开她被子一角,然后惊得手一抖,脸上血色尽褪。
“太医!太医呢!”晏清慌乱地对着外头喊道。
太医闻声赶至,等看到薛时英身下的被褥已全被鲜血打湿,脸色煞白得摇着头,又让宫人端来事先备好的汤药,可一碗药下去,血却根本没有止住的迹象,而薛时英头发披散着,唇上苍白若纸。
“不成了。”太医跪地道,“太后,贵妃怕是不好了……”
晏清过去握住薛时英的手,悲声唤道:“时英!时英你撑住啊!”
可已经不行了,宫人又给她喂下参汤,几乎只能吊着最后一口气,薛时英无力地道:“娘娘,我求你一件事……”
晏清本不愿相信太医的话,可此刻她发现薛时英双目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了。
她忍住泪意,倾声附耳到她的唇边,听她说那最后的所求。
晏清进到正殿里时,赵元正愣愣立在窗下。
抬头见她来了,他眼中闪过数种情绪,最后艰难地开口道:“她,她……”
他还未问完,晏清已直接道:“人已经走了,孩子也没留住。”
赵元蓦地抬头,眼睛大睁,最后身子一软,往后一退,手支着窗下的木案,才堪堪撑住了身子。
他浑身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最后,叫我娘娘。”她幽幽开口,“她是随你叫的,她待你,并非无情……”
赵元缓缓地,跌坐在地,双目失神地盯着那地砖,仿若呆滞一般。
北契撤军的消息是两日后传来的,那两日里宣城守军与北契军大战了几次,互有伤亡,可江惟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再并没有绝对优势下,竟逼得北契大军就那样撤军了。
江惟仁赶回帝京时天已黑了,他驰马赶到宫中,听闻圣懿太后正在善思堂中。
善思堂历来是停放皇后与嫔妃们的梓宫的地方,如今里面停放的,正是薛时英的棺椁。
善思堂里白幡挂满,哭音远远传来,外头大雪不止,漫天的白雪覆地,仿佛天地同悲。
内监宫人们跪在外头,江惟仁越过他们走进了院中,梓宫前跪着的人,正是晏清与曹玉珺。
晏清不知江惟仁已经到了,她已为薛时英守了两个日夜,大悲伤身,可心中的哀恸还是难忍,此刻整个人憔悴无比,忽闻身后那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清清!”
她蓦地回头,见他一身轻甲,腰悬长剑,风尘仆仆地站在院中。
双目遥遥相望,仿佛沧海桑田。
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站起了身,朝着他奔去。
江惟仁站在那里,见她一身素衣,朝着自己而来,衣袂纷飞,与飞雪一般颜色,墨发流泻,成了他眼中最隽永的画卷。
他伸开的双臂,任她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最先感受到他轻甲上的寒气,渐渐地,他胸膛处的暖意才传来。
许久,她才哽咽着道:“你还在……”
直到看到他好端端站在眼前,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温度,才敢相信,他是真的没事。
江惟仁心头一滞,万般苦涩涌入心头,却终究抵不过拥她在怀中的甜意。
她仰起头,他垂下眸,两两相望,仿佛世间再无他人。
他抬手,将她额上的碎发理到耳后,眼中带着无限的怜爱轻轻道:“你在这里,我哪里敢死在外边?”
晏清双眼一红,又再度将头埋进了他的襟前。手机用户看绝代帝姬:欠我江山终须还(共2册)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13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