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华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陆锦宣心里着急,又碍于男女大防不得回转细探,一时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姜华的眉微展开,他忽然开口请陆锦宣帮忙,让他到外面再去寻寻有无赤焰莲。
陆锦宣一刻都没有耽搁,当即冲出门去,一头扎入风雪中。
在风雪中,他一步一摇,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足印。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身披灰色斗篷的女子正暗中尾随着她,她的腰间还悬着一小串金玲吊坠。
寒风掠过,金玲发出微震。
远隔百里的陆锦宣,竟然听到了这微末的铃声,他猛然回头,灰袍女子忙闪身至隐蔽处。
她一只手按住金玲,将铃铛卸下,揣入衣襟。
陆锦宣朝发声处逼近,口中热切地呼唤着“璃儿”。
慕长璃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她就这么听着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附近四处打转。
“阿宣,对不起,我不能、也不想再带累你了。”
慕长璃想着,捂紧了怀中的金玲,似在惧金玲会感应到她的思念,向他发出讯息。
“璃儿,你在这里,对吗?我听到了福铃的声音,你为何不愿出来见我?你究竟在惧怕什么?是怎样的威胁,让你觉得强大到你我同心亦无法面对?你出来吧,我……”
陆锦宣连说了一长串话之后,忽然停顿一记,接着清晰喊道:“我想你。”
慕长璃依旧没有挪身,她最是听不得他这满怀深情的倾诉,她几次都差点要跨出隐蔽处,现身在他面前。
但她转念一想,倘若他们相见,宋宗定会降罪于二人,而且也不利于她瞒着他,独自去调查当年隐情。
慕长璃在百里挽晴明示陆锦宣之前,就已猜中大树一案背后的势力极其强盛,非一般人所能撼动。
她深知以陆锦宣的心性,就算背后之人再强,即使是要他拼了性命,他也定会去为大树讨这个公道。
慕长璃只能瞒着他,自己去暗查真相,同时指引他来到这里寻高人恢复功力。
这本是一个牺牲她一人,保全所有人的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想到,这遁世医仙,竟然会是姜家的幸存者,还是陆锦宣的长辈。
这个事,直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
陆锦宣侧耳倾听,却没有再听到福铃的声响,他没有放弃搜寻,继续在附近翻找。
眼看他就要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巧的是,他在她附近的雪地里,竟然发现了一株赤焰莲。
想必是天不亡他。
陆锦宣将赤焰莲小心翼翼地从雪地中完整刨出,在他刨赤焰莲之时,慕长璃就在暗处望着他的侧影。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慕长璃不忍地移开目光,微仰起头望天。
她将双手都按在心口前的福铃上,接着双手相握成祈愿手势,向天祈愿,愿他余生长安。
陆锦宣将赤焰莲刨出后,想起姜华曾交代过,赤焰莲离地后,必须尽快用药水滋养浸泡,否则将废。
陆锦宣又转身回望了一下四周,他知道她可能还在这里,但时不我待,赤焰莲耽误不得。
他自己能否恢复功力事小,但若有人趁虚而入,在大宋境内做些祸国殃民之事,而他却无力拦阻,这便是误国之罪。
更何况,现在姜大树一事已经被翻了出来,若藏在暗处的势力,对姜华下手,自己又如何对得住大树。
几番权衡之下,陆锦宣决定不再耽搁,他不舍地最后回望了一眼,正巧望向她藏身的方向。
但他却没有发现她,在这一眼回眸后,他带着赤焰莲,朝小木屋赶去。
慕长璃没有探头去目送他的背影,她只是背靠在冰冷的冰砖上,面上淌过两行清泪。
“阿宣,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
慕长璃在确认他完全已经离开此地后,这才从暗处走出,她拾起方才因藏身慌乱丢弃在足边的小铁锹。
在陆锦宣找到这里之前,慕长璃便已探听到赤焰莲是他所需的药草之一。
她一个人,只披了一件斗篷,手持一柄铁锹,沿着这一望无尽的雪原,一寸一寸地去刨,去找寻赤焰莲。
他刚刚发现的这株赤焰莲,便是她熬了一个大夜,将这周遭的雪堆一个个刨开后,才找到的。
为了让他不起疑心,她只是把那株赤焰莲周遭的雪松动了一些,让赤焰莲微露头角。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徒手,将周遭被撬动过的雪地,一寸寸地拢回原状。
现下她的手已是又红又肿,拿着铁锹的手都忍不住微颤。
陆锦宣带着赤焰莲回去的时候,屋内静得出奇。
姜华没想到他真的带着赤焰莲回来了,一时怔住。
他惊愕之情溢于言表,姜华将赤焰莲接过,浸泡在药水里,接着提醒他去瞧一下百里挽晴。
陆锦宣走到百里挽晴病榻前,她已经穿好帛衣,平躺在榻上。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睁开眼,挣扎着起身。
陆锦宣没有伸手去扶,只是微蹙着眉,携着不忍的目光看着她自己吃力地坐起来。
“锦宣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外面这么冷……”
陆锦宣打断她的话,说道:“挽晴,我刚才在外面,似乎遇见了璃儿,但她却不肯出来见我。你可知道,她究竟为何躲着我吗?”
陆锦宣的话半是疑问半是质问,百里挽晴没有想到他和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与慕长璃相关的问题。
先前在雪地里的相依相护,这一切,难道只在瞬息?
百里挽晴心有不甘,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在他离开后,姜华与她讨论的事对他全盘托出。
“什么?姜叔父说,恢复功力的先决条件,是我们先解了各自的毒,唯一能彻底解除你我身上之毒的方法,是……是……”
陆锦宣“是”了半天,都没能将后面几个字说出口。
“是,唯有你我行周公之礼,乾坤互感,方可以极热攻破极寒,彻底破除寒症与花毒。”
百里挽晴也知道这个方法太荒谬,甚至说这是她在趁人之危也不为过。
“不行,不可以。”陆锦宣拒绝得干脆。
百里挽晴知道这件事,本就不该她一个女儿家先开口,但是为了她的将来、他的性命,她只能不害臊地直言。
可是陆锦宣非常固执,他坚持说不能自己不能做对不起慕长璃的事。
“哪怕会付出性命,也绝不背叛你与她的感情?”
百里挽晴怆极,她问出了一句早就知道答案的废话。
“哪怕付出性命,我也绝不背叛璃儿。”
陆锦宣语毕,利落地一个转身,在百里挽晴还未来得及哀求之前,大步跨出了房间。
他从里屋出来时,正巧撞上正端药进屋的姜华。
陆锦宣侧身让道,微俯下头,掩藏起自己一脸无奈的表情。
姜华就算看不到他的正脸,也猜得出他此刻的神情,姜华轻叹一声,从他身侧擦过,步入里屋。
陆锦宣坐在外堂,往安放赤焰莲的偏屋走去。
他走到门口,却看见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抢走了赤焰莲。
陆锦宣忙破门而出,去追击盗取赤焰莲的蒙面人。
那人在听到他喊了一声“站住”之后,跑得更快。
若不是因为天气原因无法驾驭轻功,那人恨不能插翅飞走。
两人在雪地里追逐一阵,忽然一个红衣女子现身,前来助那盗取赤焰莲的贼人脱身。
她的标志性衣物太明显,陆锦宣一眼便认出她是谁。
“红霜,你这是做什么?”
红霜见被他瞧出真容,也不再遮遮掩掩。
她只是转头提醒那盗贼快走,陆锦宣一个飞跃追上那贼人,将他一掌击倒在雪地里。
那贼人在倒地的瞬间,还双手护着那赤焰莲。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赤焰莲上,小心翼翼,不敢令其有丝毫毁伤。
他在确认赤焰莲是否完好时,陆锦宣的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篷帽,抬眼仰视着陆锦宣。
“大人,是属下。”
罗松双手抱着赤焰莲从雪地上站起身来,他有些心虚地望着陆锦宣。
陆锦宣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前来盗取赤焰莲的人,竟然是罗松。
“罗松,你不是应该在辽营吗?你不远千里来此,盗取赤焰莲,究竟为何?”
罗松原本还担忧陆锦宣的状况,现在看他虽失了功力,但出掌时掌风犹这般强劲,倒是放下了心。
罗松不知该如何回答陆锦宣的问题,他只得护着赤焰莲,边摇头边说:“不可说,不可说。”
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陆锦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收起剑,瞪着罗松道:“有何不可说的,世间万事都大不过天理王法。你现在这般娘们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大人,您自己也说了,世间万事都大不过天理、王法。”
罗松说出前半句后,忽然单膝朝陆锦宣跪下。
他认真道:“属下恳请大人,莫要再翻查陈年旧案。”
陆锦宣感觉得出他是话中有话,他的态度和百里挽晴的态度有些相似,难道他们都知道大树一案的隐情。
陆锦宣俯身,伸出一只手托着罗松的手肘,将他扶起。
“罗松,你我共事六年,你应当知道大树一案是我的心病,我必须要为大树讨回公道。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陆锦宣的语气逐渐转硬,他半是陈述半是命令地说道。
罗松依旧娘们唧唧地不敢直言,红霜实在看不下去,她走到陆锦宣跟前,嫌弃地瞥了罗松一眼。
“你就抱着花站好,我来说。”红霜接着肃穆道,“锦宣,当年要姜大树性命的,是陛下。”
“陛下”二字在陆锦宣的耳畔炸响。
残害大树的幕后指使者,怎么会是陛下?
难怪百里挽晴三缄其口,就连罗松也不敢对他说出实情,难怪他们都一度暗示他不要与王权抗衡。
原来他们早就都得知了真相,只把他蒙在鼓里。
“陛下,为何要杀大树?”
陆锦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想要将前因后果弄清楚。
据红霜所言,宋宗一早就知道龙隐势力的存在,而姜大树也是龙隐组织的人。
他之所以会和陆锦宣成为挚友,也是因为事先就已得知陆锦宣是龙隐少主的身份,才故意接近陆锦宣。
陆锦宣听到这里,脚步明显虚浮一记,但这只是个小插曲,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大树为何而死。
红霜接下来的话,让陆锦宣怔立良久。
“大树并不是龙隐少主,但他是唯一能联络起七位龙隐少主的联络者。陛下曾逼问过他,龙隐势力何在,但他没有透露半个字,为了给龙隐组织致命一击,陛下杀了大树,并且离间了锦宣和百里明阳的信任,又利用百里挽晴对锦宣的感情,将她培养成双面间谍。”
红霜的话信息量太大,陆锦宣一时也无法考究真假。
红霜知他不会轻易相信,她掏出一块百里家族六年前使用的令牌,接着往下说。
“这是百里家族早年通用的令牌,是我从百里家族一位已经离开那里的仆役身上得来的,这名仆役,因为窃听到百里挽晴利用陆净瑜的真相,而被毒哑喉咙,打断双腿。我找到他时,他给了我这块令牌,并将当年之事全部写下。”
红霜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卷手书。
陆锦宣展开,只见手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大致内容是交代了百里挽晴是如何利用陆净瑜,打入到龙隐内部的。
陆锦宣又仔细验证了令牌的真伪,令牌老旧,有部分鎏金字符已经掉色,但质地却是十分结实。
他用剑将令牌劈开,令牌外面一层包边的漆木裂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玄铁。
这块令牌是真的!
手书上所书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他记忆里的也都吻合。
但是仅凭此两物件,还不能证实百里挽晴的双面间谍身份。
红霜知他不信,最后又摸出一件铁证。
“那两件东西确不足以定百里挽晴的身份,但此物足矣。”
她从斜挎包里摸出一卷硬物,将外面包裹的布摊开,里面是一截枯骨。
“这是那仆役的腿骨。”
红霜说着,又取了一根细针,在枯骨破洞处一挑,从破洞里挑出一缕丝线来。
“熟悉么,百里挽晴的长缎。”
陆锦宣的目光紧盯在枯骨上,那骨头上的伤患确是被软帛贯穿所致,而这丝线是包金绣线,放眼整个大宋,也只有百里挽晴会用如此考究的绣线。
这缕丝线,显然是她当年长缎还未娴熟之时,不慎遗留在被害人骨髓内的。
照现有线索推测,那仆役所言十之八九是事实。
百里挽晴,她本人和她背后的势力都不简单。手机用户看锦鲤赠大人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39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