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范进下令,封闭五军营营地,只许进不许出。
每日采买的人,必须由中军官常成批准后,由田平派人跟着,才能出营采买,至于大宗的粮油菜蔬,则是由朝廷定时派员送到军营的,距离送物资的日子还有几日,理论上来说,付老三不可能跑掉。
可付老三的确消失了。
范进摩挲着下巴,听石头汇报着刚才去抓付老三的情况。
“......从伯爷的亲兵里抽了四个人,一直到出发前才告诉了常成我们要抓的人,怕抓错了人,又带了一个付老三的同乡把总,六个人摸到付老三住的军帐外,才点了灯冲进去抓人......”
“......他是伙头军的帮厨,平日里有时跟着大厨在营灶处歇了,有时是回军帐......”
“......营灶处人少,小的带人先去营灶,前后搜了两遍没见着人,才去的军帐,却是也没抓到人......”
“......抓了两个人审了审,前两日付老三和大厨说身体不舒服,这几日都没去帮厨,军帐里的人以为他这几日都在营灶处,便是后来将带队的把总叫醒了,也懵懵的以为付老三还在后厨......”
“......这付老三祖籍是陕西人,在京城没什么亲眷,只有一个老母住在城外,平时里话不多,与同袍之间关系到还不错,只是没什么本事,一直在伙头军做个伙夫......”
石头做事愈发细致,片刻的功夫已经把付老三的底细摸了个清楚。
三言两语间,一个老实巴交的五军营伙头军士卒形象,跃然出现在范进的脑海里。
范进却是笑了笑,若这付老三真的这么老实,那怎么会掺和到武大海之死里,现在又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只能说这付老三平日里隐藏的太好了。
“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天亮之后。
田平派了嫡系的校尉,拿着驾帖去西城成衣铺抓捕掌柜徐阳。
范进却是心中有数,多半这个徐阳也失踪了,就算找到这个徐阳,只怕对方也早有准备,问不出什么东西。
既然对方能在营门封锁的情况下,把消息递进去杀了武大海,又让付老三消失,怎么也不可能留下徐阳这么一个明显的漏洞。
果不其然。
前去抓捕徐阳的校尉扑了个空,成衣铺的掌柜根本不叫徐阳,走访了街坊邻居,所有人言之凿凿的证实,这家成衣铺子开了十几年了,掌柜的一直自姓李,至于徐阳这个人,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李掌柜倒是个好脾气,又或是慑于锦衣卫的凶名,跑前跑后的张罗着招待锦衣卫校尉,还将铺子里所有人拉出来,给前去抓捕的校尉一个一个的审问,一番折腾下来,校尉空手而回。
田平收到回话,简直气炸了肺。
“伯爷,看来金鹏这小子没说实话,下官再给他来一遍大刑伺候,就不信他还能受得住!”
范进却是摇摇头:“不用了,金鹏说的一定是实话。”
稍一沉吟,范进却又改口道:“不过......你将他带来吧,我有些疑问,当面问清楚些也好。”
田平愕然,反应过来后立刻便去将金鹏提了来,交给范进审问。
锦衣卫理刑百户的手段,若是不让你死,便是受尽酷刑也不会死掉,只是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过程,让受刑的人直欲死掉才好。
原本看起来颇为硬气的金鹏,一进军帐,连连叩头:“伯爷饶命!伯爷饶命!小人什么都说,小人什么都说!”
田平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谁让你说话的!老实点儿,听伯爷问话!”
金鹏立刻住了嘴,浑身瑟瑟发抖,等着范进的问话。
“你和徐阳......就是你那恩公,一共见过几面?每次都是什么情形可还记得?”范进淡淡的问道。
“回伯爷的话,小人这些年和恩公......徐阳拢共见了十几面,每次都是恩公主动来找小的,只是喝酒谈闲,从不曾做过些别的......”
“......小的虽是把总,可是出了五军营,在京城实算不上什么,那徐阳能请的动京城名医,又是成衣铺的掌柜,端的是有些身份,却与小人平辈论交,小的实是钦佩他,这次动手,也有些惺惺相惜的兄弟义气......”
到了此时,金鹏还能忍不住替这徐阳说好话,可见平日里徐阳定是极会做人。
“你可曾去他铺子里找过他?”范进打断了他的叙述。
金鹏一怔,回想了一下,先是有些迟疑,随后确定的说道:“回伯爷,小人的确未曾主动去过。因为徐阳曾说过,他平日里喜欢在京城街市里逛一逛,看看京城的风华人情,极少在铺子里,所以除了徐阳主动带了小的去了两次,从未去成衣铺找过他......”
“他不是京城人?”范进忽然发现了金鹏话里隐藏的含义,再次打断了追问道。
“有一次吃醉了酒,他好像说起过,是陕西人氏,只是在京城待得久了,连乡音都要忘记怎么说了.....”
范进又问了些细节,随后挥挥手让人把金鹏带了下去。
“伯爷,你发现什么了?”田平好像抓住了什么头绪,却似乎找不到关键,挠了半天头,还是开口问道。
范进瞥了他一眼,摇头道:“田佥事,你如今也是一方大员了,怎的却是不愿动脑筋了?”
田平面皮一红,他长于战阵,对这些动脑子的事,着实不算很精通,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范进却也不卖关子了,继续说道:“你忘了么?那付老三也是陕西人!”
“付老三和这徐阳,定然是有关联,背后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此人多年前便布了局,在五军营里埋了颗钉子,到了此刻才动手,却也是极能忍的了!”
范进感慨道。
田平恍然大悟:“伯爷是说,那徐阳根本就不是成衣铺的,是故意结交这个金鹏的!”
此事已经是显而易见了,范进不愿再赘述写去,而是摩挲着下巴,对着田平吩咐道:“倒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你派人跟紧了成衣铺的掌柜,他虽不是徐阳,定然和徐阳是有关联的,否则不会任由徐阳打着成衣铺掌柜的名号,在铺子里进出,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田平派人领命而去。
“付老三就不要查了,此时大张旗鼓,反而效果会适得其反!”范进继续对田平说道。
“既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那我们不妨换一个玩法就是了......”范进忽然牵动嘴角笑了起来,脸上的微笑让石头都打了个寒战。
“不得了,公子又开始算计了,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下午。
五军营的营门依然关闭。
各军虽然满腹怨言,可是范进如今正当红,五军营先是清查空饷,又摊上了有人兵变的破事,大多数人都是心中忐忑,担心自己受牵连,所以操练起来倒是不敢停,一时之间整个五军营的驻地,倒是比以前有了点尚武的精气神。
“本伯有要事去宫中面圣,你们守好营地,严守本伯的三条将令,严禁人员进出,田平留守在这里,石头带着护卫跟着本伯去宫里就行!”
对着常成,范进淡淡的吩咐道。
常成不敢多言,连声称诺。
不过小半个时辰,范进的车架已经行驶在了通往宫城的路上。
“伯爷,一共四拨人马,都被小的料理了!”
石头掀开车帘进来,躬身对着范进说道,衣服的下摆上还有些鲜红的血迹,正在不断的晕染开,表明这些血渍还是刚刚才粘上去的。
“什么来路?”
“一伙是军中的手段,一伙倒有些像是江湖把式,还有一伙,看着倒像是边军,回头我演示给田佥事看一下,最后一伙应该纯粹是京城的无赖地痞,稍一吓唬全撂了,说是得了钱守着五军营的营门,看见车架出来就跟。”
石头说话越来越有条理,成长的越来越快了。
“和当年黑火帮雇人的路子一样?”范进忽然想起当年初入京城,被黑火帮的人盯上的事情。
虽说过去时间不短了,可就像昨天发生一般,只是人事已非了。
石头点点头,没有说话。
“行了,既然清理干净了,那就派他们去吧!人不要多,去三五个人就行了!”
范进收回了心思吩咐道。
“挑了三个人,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也是暗桩子出身,还做过夜不收,身手着实了得!”石头一五一十的汇报到。
范进点点头,人手是田平和石头一起挑的,既有拳脚功夫自保的能力,又是暗桩子出身,查访隐私,隐形匿迹那是行家里手,这事情还真要着落在他们身上。
“到了宫门口再叫我吧!”
范进长处一口气,随意的在车厢里歪了下来,很快鼾声响起,他太累了。
石头恭敬的退了出来,坐在车辕上目光炯炯的盯着四周,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冷枪暗箭,忠实的守护着车里的范进。
南门大街。
三个上身穿着露膊汗衫,底下只是穿着犊鼻短裤,一副混混打扮的人,晃荡着拐进了南门大街。
一个蹲在街角阴凉地里的混混,本来神情慵懒,昏昏欲睡,却陡然惊醒,死死的盯着三个短衫混混。
“去叫三爷,有线上的,不知道是想留下还是过路的!”混混踢了旁边的跟班一脚,压低声音说道。
跟班瞥了一眼三个短衫混混,起身撒丫子就往后巷跑去。
三个混混却是恍若不觉,吊儿郎当的沿着墙边的阴凉地,往街巷周边走去。
这里一片是平民区,有点儿油水,又没什么贵人,正是三教九流混饭吃的乐土。
墙角混混口中的“三爷”正是如今这一片最大的混混头子,仗着手下小弟众多,自从黑火帮和暗金堂两大掌控京城地下秩序的堂口被铲掉了,他逐渐冒了起来。
南门大街这一片,俨然成了三爷口中的禁脔,新来的三个混混看不清目的,为了防止是来抢食的,三爷的手下充满了警惕。
三个混混七拐八拐,已经走进了南门大街街巷的中间,迎面却是走来了七八个同样做混混打扮的人。
“大哥,来活了!”左边矮一些的人,却是突然笑了,对着中间年龄大一些,脸上有道刀疤的人说道。
右边一个胖一些,转回头看看,啐了一口到地上道:“入他娘,直娘贼真的堵了后路,这群崽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两人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前后堵过来的混混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看他们站在原地,还以为他们吓愣住了。
“兄弟,在下是这南门大街的坐地虎,家中行三,兄弟们抬举,称呼我一声三爷。三位兄弟看着面生,是不是摸迷了路?怎么,要不要送你们一送啊?”
走近了一些,一个光头壮汉,手里装模作样的转动着两个铁弹珠,可以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对着被围在中间的三个混混问道。
“三弟,他说啥?”
中间一直没开口的刀疤脸,忽然大声对着右边胖一些的混混问道。
右边混混一本正经的对着刀疤脸答道:“老大,他问你,是不是走错了路?他看你雄伟异常,好生敬仰,想留你下来做老大!”
光头混混本来听着胖子前面半句,脸上还有些装模作样的笑容,听到后半句,却是立刻拉黑了脸。
“唉!三弟,你听错了!”
矮一些的混混也出声道,却是纠正胖子。
“老大,我听清楚了,他说他一看你就投缘,想来是上辈子的缘分,这辈子又来续上了,所以他还是想认你当爹!”
“唉!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给我准备个斗笠带着,这不,又来一个认我当爹的,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中间的刀疤脸混混一脸苦恼的说道,随后做出一副勉勉强强的神情,对着自称三爷的光头男说道:“罢了罢了,看在你这么心诚主动认我做爹的份上,我就捏着鼻子认下你这个儿子了!我的儿,还不来爹这里磕头下跪?”
本来还刻意保持着一本正经的刀疤脸,说到最后,只剩下戏谑,斜眼看着光头男,嘴里调侃着说道。
“直娘贼!竟敢消遣老子!老子看你们是找死!”
光头男彻底努力,再也装不下去斯文,将手中的铁弹珠往前狠狠一掷,抽出腰间挂着的匕首,带着手下朝着三个混混扑了上去。手机用户看晚明第一权臣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75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