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青芜终于看清楚他藏身的地方。
昨晚他本想趁乱跑出去救黑炽，不想这些宫殿遇火即燃，浓烟四溢，他顿时失了方向。随后救火的人倾城而来，侍卫四处搜索纵火的人，他无法觅路出逃，且避且退，不知不觉到了后面这座小山。山上有个孤零零的敦实方楼，上写“宝冢”二字，全是大石砌成，门小窗细，和山下的宫殿迥然不同。铁门上虽然挂着一把大锁，可他用力一推，却露出一点缝隙。他变狐形，勉强挤进去，潜伏其中。
昨夜黑暗之中，他只觉这楼中到处都是绊脚的东西，当时一面担心自己被发现，一面焦虑黑炽能不能趁火逃跑，根本没注意那是些什么。这会儿左右四顾，不禁非常惊异。
这楼中一行一行全是高低几案，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精美物件：金尊玉爵、瓷盘银碗，珠翠环佩、古卷轴画，还有宝石镶嵌的长箫短笛，以及巧工雕琢的人物鸟兽。穿行其间，真是眼花缭乱。
青芜暗觉不妙，心想难怪没人来搜查，自己一定闯入了什么禁地。这会儿外面的人应该散了，还是循原路退回，尽快离开。
走到门口，他无意间低头一看，忽然见地上留下了自己的爪印。他骇跳，再定睛一看，原来地上饰有繁复花纹，而其中一组竟然很象狐爪印！他的目光追寻这些爪印，只见其它花纹都顺着宽大的石阶向上去了，唯有这种印迹却绕过台阶角延向石阶下方。在青芜看来，简直就是牵着他的爪子引路前往。
青芜无法抗拒，跟着爪印来到石梯下，只见爪印一直延伸到最尽头。旁边的石阶已有十来级高，石阶侧面的石墙饰满花纹，爪印在尽头混进墙上花纹，顺着墙爬到比青芜高一点的地方，消失了。
青芜近前看，只见爪印混在其中并不显眼，但仔细看，最后一个爪印颜色却略有不同，似乎常被摩挲，有点发亮。
青芜想也没想，举起爪子就按上去。
石墙中发出轻微的吱吱声，一个门出现在眼前。青芜走进去，心中的惊讶愈来愈盛。
这隐藏在石阶下的一层楼十分阴暗，凭借顶上石缝漏下的微光，他看见地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有的镶金嵌银，有的木色斑驳，大的如柜橱，小的一只手就可以提起，方长高扁、青红黄黑，简直比卖箱簏的地方还齐全。青芜随手揭开身边的两个箱子往里看，只见一个装着金银器皿，另外一个则是许多圆扁之物。那些圆扁之物，一路上常见抓他们的士兵玩乐时从身上掏出来交换，他知道那就是钱。
再打开几个箱子看，他渐渐明白楼上摆放的东西都是从这里来的，而拿上去摆放的东西，不足箱箧里的十之一二。这里更加五花八门，许多东西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顺着这些箱子看，这楼朝里面昏黝黝地延伸，远比外表的方楼大多了。青芜度测了一下，猜想方楼原来是个盖子，盖住伸进山里的一个洞——就是这层秘楼。
青芜正不知所以，忽然听到外面铁门锁响。他奔回暗门，见门内也有个爪印，赶紧按上去将门关上。
青芜卧在一个大箱后面，并不太紧张，心想这层楼这么隐秘，来搜寻的人一定不知道。可是只过了片刻，暗门吱吱作响，竟然被打开了！
青芜一惊，急忙缩爪团身。
进来的人提着灯，又一一点燃墙边烛台，楼中顿时亮起来。隔了一会儿，青芜忍不住悄悄向外看，这一看，他才真正地大吃一惊。
刚才昏暗之中只觉得这层楼又深又长，现在火光之下，清清楚楚看出这是个长条形的大厅，几步之外，左边有块一人高的大石，再走几步，右边又有一个，左五右四，一共有九个，尽头的墙上，画壁隐隐。如果不是因为它们只是些大石，而不是狐像，他简直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丹山下的大庙中。
进来的两个人在靠近画壁的深处低声交谈。青芜在箱簏间悄声潜行，想躲到门边去伺机逃走。经过最近的大石，他发现原来上面刻画有人形，尽管年久色暗，仍然能辨认出人像穿着黄色衣衫。
青芜心中一动，绕去看第二块大石，果然是黑色衣衫。他难以置信地一一看去，银、金、赤、白、青、灰、蓝，一色不差！
这时他离那两人已不远，但一路受的磨难让他对他们又恨又怕。犹豫半饷，好奇心终于战胜，他轻轻潜近去，想听听他们说什么，看能不能弄清为什么这里与大庙有这么多相同之处。
万勉轻抚上胸受箭伤的地方，怨道，“我上尊古训，下守皇制，连对仆从都从不打骂。祖宗要的，中城要的，兽精要的，城民要的，我统统费力周旋，就只想大家满意。还要怎么样？我做错了什么？”
易尹——边城的令尹——注视万勉，心中暗暗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万家世代追求圆滑庸散、无过即功，这位勉王，算是集大成者。自他即位，许多一触即发的时刻，都被他敷衍过去了。中城奈何他不得，将公主嫁来，日夜监督，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却仍然容许兽精在街上来往行走。要说他有什么过错，那还真难说得出。唯一可以诟病的，大约就只有好色一事，但那也算得是他唯一的本事——不要看他腰肥脸胖，许多女娘却对他情不自禁，并不因为他身份尊贵。
“那个凤，”万勉听起来心有余悸，“真是可怕！先君说番地的凤是妖孽之首，一眨眼就能取千百人性命，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她的魔声太厉害！当时就连我也神智不清，只想听她的……”
“那主君有什么打算呢？”眼见勉王陷入混乱的思绪中，易尹及时提醒一句。
“烧我王宫可太过分了！”万勉现出少有的怒气，“我差点被射死，她又已经逃掉了，杀个替罪羊有什么？何况我杀的又不是她的人——唔，易君，那个兽精决不可能是狐，一定是士兵弄错了。我细细看了，他畏缩窝囊，一点法术没有，怎么会是狐？倒有点象个貂精。那些愚蠢的探兵嚷嚷着报进宫来，我不这么做，王妃会怎么想？我这是让鼎皇安心——边城决不容忍狐精。”
“不是——最好。但还是仓促了些……”
“唉，当时王妃在旁边盯着，我也没办法。”
易尹环视四周，“当年边城不过是化外蛮荒一隅，要不是数百狐精流离至此，只怕这里到今天还是荒村野舍。淹留数年之中，狐精教化村人，讲学筑城，才有了今日边城。但他们终是无法久居人世，临出逃前，家家都将世代积累的珍宝留在这宝冢之中，”易尹再次环视楼中箱簏，“更推主君先祖为王，我家先祖为令尹。狐精于边城、于万易两家，着实——”
“我知道我知道。”万勉挥挥手，“我也一直遵守和他们的约定啊！宽民律己，尚智弃武，开明公正，庇护兽精。就是这冢中财物，也按他们的说法，需要用时，王一斗，民一升，年年都在高会中选人入冢，随选随拿……”
“这些本来是寄留之物，他们若回来，是要归还——”
“瞎扯！”万勉不乐，在箱子上挪动了一下，“他们怎么可能回来？几百年前说的话，哪儿能都信？他们还说这冢中另有至宝，我家祖祖辈辈找了这么多年，哪儿有什么宝？再说，回来我也不怕，那个兽精到死都不承认自己是狐精，怪得了我吗？”
易尹默然。
万勉叹口气，“怎么扯到这些闲事去了？我是要跟你说眼前的事。”
“番地。”
“对呀。他们行刺不够还要烧我王宫，难道真想一战啊？嗨，这倒合鼎皇心意。”
“万不可贸然出兵。迩王之败记忆犹新，番地易守难攻，难保不重蹈覆辙。”
万勉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想打，是番地逼我啊！我们不动，他们不会得寸进尺吗？”
“这次的事情，我看起因是我们派探兵四处搜寻羊肠道。”
“我总得做点样子吧！过去鼎皇严令我驱赶兽精，我说边城人与山林野物交往已久，民智未开，愚顽懒散，这事不能急，否则不合民意难以成功，不如先禁止兽精担任公职，再增加兽精的买卖税金，合适的时候再行驱赶——就这样才拖下来。如今他又催我征讨野民，我说番地是僻远野民，虽然恶劣可耻，也并无大害，决不敢来进犯，征讨是一定要征讨，可也不急在一时，如果能找到羊肠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胜——羊肠道一找几年，不是就拖过去了？唉，现在让我怎么交代？”
“属国内务，中城虽是宗主，也不能强逼。”
“你以为王妃在这儿是干什么的？中城现在日益强盛，又不用担心北城，对属国控制越来越严。要是不合鼎皇心意，边城小国，还不是随他揉捏？”
“如主君所说，中城这些年确实越来越专横无礼。主君还记得上次高登塔的人去棱楞湖中起凉楼的事情吗？不过是小小一个凉楼，鼎皇竟然专门派特使前来，就为查清楚主君是否知情。特使对我说，边城富庶之地，山林只怕比中城还广，若还想扩大疆土，就是非分之想，绝不能容忍。”
“我哪有开疆扩土的想法？！这些年，都是鼎皇一点点蚕食过来，先是桥镇，然后玉山湾，要不是有棱愣湖挡着，下一个就是高登塔……”
“本来和番地交兵，无论胜负，都是劳民伤财，没有好处。可是倘若取胜，鼎皇为人多疑，又向来提防边城，到时更要猜忌主君兵强地广，另有图谋了。”
万勉一愣，随即点头，“对对！和战事比起来，重新修几个宫殿算什么？鼎皇再起疑心就更麻烦了！”他左右看看，用脚踢了踢一只小箱子，“就这箱吧，修两个殿应该够了。唉！真伤神。鼎皇本就一直催促我出兵征讨……”
“番地能打败迩王，在鼎皇眼中自然是个威胁，但是对他来说，只怕边城人也和山林野物差不多，若能互相杀伐，当然最好。他要我们替他除去威胁，只是除去威胁后，我们就变成威胁了。”
万勉沉默一阵，说，“战，不行，不战，也难。番地自己把理由送到嘴边了，我还不出兵，鼎皇不会起其它疑心吗？番地再惹乱子又怎么办？”
“番地那边须想法联络，鼎皇这边——”易尹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这事，只怕还是得从王妃那儿想法子。”
万勉圆眼一亮，“王妃？那就好办！”手机用户看狐之大书 之 大尾城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4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