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里。”钟楚指着墙脚一个肮脏的污水沟，捉狭地望着他，“钻过去就是王宫。”
青芒毫不迟疑，立刻成狐形跃下去。
进了围墙，他按照钟楚的指点先朝右拐，看见一个凉亭再往左，跑了一阵，果然看见一个小山。他小心绕过卫兵，从灌木丛中爬上去。
一钻进那座孤零零的楼他就不需要谁帮忙了。循着味道他直奔暗门前，上下左右打量一阵，他伸出狐爪轻轻一按，门开了。他轻捷地穿过满地箱笼，来到壁前。
钟楚告诉他，青芜说只有狐可以进到画中藏宝之地。他伸手摸摸，再闻一闻：不对，壁上并没有青芜的气味。
他退后几步，凝视画壁——黑乎乎的，看不清画的什么。他迅速人形狐形转变了几次，又脱掉外袍摇动尾巴，甚至叫了两声“我是狐”，全都没有反应。然后，他吐出了灵丹……
沿着斜向下的甬道走了几十步，他进到一个大山洞中。只有一角点着两个油灯，其它地方都陷在暗黑之中。可是仅仅这微光洒落的一角，也让青芒难以置信：全是竹简，数不清的竹简，地上，石壁上，石柱上，石台上……
“了不起，是不是？埋书之处，真正的宝中之宝。”
青芒‘呼’地转过身，见青芜正坐在石壁上许多凹洞中的一个，张弓搭箭对准自己。
青芒两步跨过去，青芜也跳下来，两狐紧紧拥抱在一起。
互相打量，他们都看到对方的变化，都不禁暗自惊讶。
“这是哪儿来的？”青芒指指青芜手中的弓。
青芜掂一掂，说，“显然我们有个先祖喜欢弓，上面有个箱子里装了七八张。你没看看那些箱子？都是我们去大尾城之前扔在这儿的。”
“什么？”青芒不懂。
青芜摆摆手，“算了，等会儿再说那事。到这儿来，你先说说你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到这儿来的？”
青芜跳上油灯照亮的石台，把摊开的竹简推开，腾出一块地方。他们坐下，青芒一五一十把采丹那晚之后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青芜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直到青芒讲到赤蕊如何变不成狐形，又如何在最后关头奇迹般升上半空，变成鸟似的飞走了。
“她可以飞？她老汉儿也可以？！”青芜震动地低喊。
“看起来——象是她拉着他在飞——不，我觉得赤桐叔不会飞。”青芒回忆着。
“赤蕊——我不明白……”青芜苦思。
“管它呢！太好了，是不是？可从来没有狐可以飞——”
“她又不是狐。”青芜干脆地说。
青芒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瞪着青芜好半天，才问，“你怎么晓得她不是？”
青芜肯定地说，“狐有很多法术，但飞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狐到底有什么法术？”青芒想起逃出边城那晚老六问他的话，也想起其他背货人说的话。“人觉得我们有天大的本事，怎么我们从来不晓得？我们也什么都不会啊！”
青芜注视他，忽而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尾巴在身前轻轻一扫，不见了。
青芒骇然后仰，差点从石台上掉下去。
“你——跟我老汉儿……”
“看清楚。”青芜转过身。
确实，虽然同样是光秃秃的后背，他身后却没有那个洞。就在青芒注视的当儿，他的青尾又一下子出现了。
青芒瞪着他，“这是——法术？”
青芜坐下，“对人来说，我们的一切都是法术。”
“你是怎么——”
“狐不是必须要有尾巴的，”青芜傲然仰头，“是我们选择要它！狐形、人形、有尾、无尾，都是我们的选择。只要把这些束缚去掉，就可以随心所欲！就可以有天大的本事！就可以成为最了不起的狐！”
“你？”青芒震惊极了。
青芜摇摇头，“哪儿有那么快？去掉束缚，听起来容易，其实——难得很。不过，可能有狐做到了。”
“谁？”
“狐觋。”
青芒无法反驳——狐觋的本事他亲眼见过，但他真不愿相信那个古怪的老狐就是最了不起的狐。
“唉！他在就好了。要是他真的有天大的本事，就可以马上把赤蕊找回来，或者根本不让中城的大军过来……”
“中城的大军？怎么回事？”青芜警觉地挺直身体。
青芜把他在棱楞湖看到和听到的都告诉了青芜。
“帮边城打番地？这有点怪。”青芜皱起眉头。
“对！你不晓得中城的兵有多少！听那边的人说，天天都有队伍从不同地方赶来，简直和北城来犯前的大点兵一样！我们一定要先去把赤蕊从番地——”
“那就更怪了。为一个属国，中城这么卖力？仗他们打，好处边城得？我不相信……”
“是真的！老六说，比边城的兵还多！”
本来埋头思索的青芜抬起头，惊异地望了青芒一眼，低语说，“你这嘴……”他跪起身来，在石台边堆的一大摞竹简中翻腾了一阵，抽出一卷快速看起来。
“这是什么？”青芒问。
青芒指着竹简念道，“归平王以为翼亚王年轻气盛、性好武功，窃喜可以翼亚王之兵攻凯塞王之城，坐收战果。不料翼亚王带重兵过境时，忽袭归平王城，事起仓促，归平王不堪一击，翼亚王大获全胜，然后尽收归平之兵，如虎添翼，再战凯塞王。如此一月之中，翼亚王连破二城，灭掉两个最强的劲敌……”
青芜抬眼看青芒，青芒眨眨眼，“你说中城打了番地还要打边城？”
青芜坐直身子，缓缓说，“边城王说最近这些年中城一直窥伺他们的富饶土地——不，我想他们会先打边城。那些船不是去打番地的，是来打边城的。”
青芒看着他，好象不懂，好象又有些懂。他忽然惊跳起来，“那我们赶快走！离开这儿！打起来我们就完蛋了！”
青芜冷笑，“去哪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东西，”他左手拿弓右手拿竹简，“就是证明！总以为可以偏安一隅，结果是什么？躲到这儿来，再躲到大尾城去，然后呢？再往哪儿躲？我们不能再躲了！”
青芜的声音在洞中嗡嗡回响，有不容置辩的威仪。
但青芒还是问，“怎么回事？”
青芒想了想，说，“说起来话就长了。”他示意青芒坐下。
“我们狐，自从得艾丹聚灵，从混沌之中醒来，就爱人世间的一切聪明才智。狐的天资聪颖，勤学之后，奇思妙想源源不绝。人起房屋，狐就思索柱梁交接支撑之理；人筑城郭，狐就穷究化庞杂为系统之理；人务农，狐就观星月运转了解季节天气之理；人兴武，狐就研习兵器强弱远近之理。狐总是喜欢明白事情背后的道理，所以于所有之中，最爱数理，相信世间万物都归于数理，大至一天一地、小至一举一动，都可以用清楚明白的数理推演出来。狐渐渐耽于起高楼、筑大城、思万物之理，情愿不修百世清净之寿，也要享人世多彩无穷之乐。但狐错了，他们可以推演出日升月落，却推演不出人的野心和欲望。狐身怀财富珍宝，却只把钱币流动聚集之理当做数理来计算；创制出所向披靡的武器，却丝毫不明白兵戈相向的真意！”
青芜胸膛快速起伏，拳头紧握。
“我们和人打过？”青芒惊问。
青芜苦笑一声，“不如说是被打过。一次，两次，三次，我们总是逃走，躲起来，再逃，再躲。狐的本事都用来逃和躲了。”
青芒想起狐洞坡，有些明白了。
青芜回头望了一眼隐约可见的满洞竹简，轻声说，“都在那里面写着。狐本来是和人不分伯仲的大族，被驱赶残杀，最后只剩下千余狐，人都还不放过，最后只有逃进几乎是死路一条的深山。但是，”他恨恨地说，“狐有本事在荒山野岭修出大尾城，却没有本事看清人世的真象，竟然认为是自己的才能招致灾祸，竟然情愿倒转回去当野物，丢了天生的灵修，也丢了学问才识，全不明白几乎灭族的真正原因！人和狐，这么几百年，我看都没长进！人还是只会抢，狐还是只会躲。”
青芜热切地看着青芒：“以狐的才智，本来应该主宰人世间，而不是躲躲藏藏，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被抢走的，我们都要拿回来。该有点长进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留下来？帮边城战斗？”青芒眼中看到的青芜的变化比刚见面时多得多了。
“不是帮边城，是帮我们自己！但是，确实要从这里开始……”
青芜低头思索，不发一语，青芒耐心地等着。
青芜抬头凝视半空，自言自语，“谁晓得呢，也许这一战是好事！我本来想从番地着手，但要说服他们听我的，肯定不容易——现在有了中城的大兵压境，由不得他们不听……”
“听你的什么？”青芒问。
“结成同盟，对抗中城。”
见青芒还是不明白的样子，青芜挥挥手，“你不用管那些。总之，没有帮助边城是赢不了的。青芒，你要去番地找援兵。”
“我找援兵？”青芒摸摸头。
“对！让番地的人来边城一起战斗。”
“你不去？”
“我要留在这儿。要不然，等不到你带援兵来，边城都不在了。”
“但是，番地是边城的敌人啊，他们之间以前就有过大战，现在都又快要打起来了。”
“战事不是数理——永远一是一，二是二——这些竹简里面有个狐一直没懂的道理：战事中没有敌友，只有胜负。听我说，你要这样做……”手机用户看狐之大书 之 大尾城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4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