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阁今天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余老板坐在他的阁间里,却有些无情无绪。
如今来酩酊阁的客人越来越没意思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看到一个有趣的客人走进大门。别说没有兽精,就连一个可以聊聊的人都没有。
遥想自己小时候,什么样的客在酩酊阁找不到啊?五湖四海,天上地下,全都济济一堂,有趣的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连发酒疯被扔出去的醉鬼都是蛇精!看今天凋落到什么程度?现在要是有个蛇精上门,自己还不得把他供起来?
他怨天尤人地叹口气,忧郁地把目光投向门外的街上,却立时精神一振。
下一刻,他已经站在楼梯下,满面含笑地招呼:“钟楚诗人!稀客啊稀客!”
余老板将钟楚诗人带到最好的一间私阁,逡巡着不愿离开。王家诗院的诗人到酩酊阁来,这可真正难得!事实上,王家诗院的诗人出现在街上任何一家店里,都是稀罕事,而且还是今年高会上刚赢得宝匙的一位!
“钟楚诗人今天想尝点什么?——哎呀!”余老板作势打了自己一巴掌,“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拿这种俗事来烦您。伙计,上最好的菜和酒!”
钟楚站在窗边看外面影水上船来船往,这时回过头来,朗月一般明净的双眼凝视余老板,翩然一笑,“余老板,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余老板双耳顿时红了,一个劲儿点头,“哎——我——那什么——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钟楚用他最动人的声音说,“请问怎么才能找到羊肠道?”
余老板半张着嘴愣了。
钟楚再追上一句,“我知道这事儿全边城只有余老板能帮我。”
余老板从没用过这么大力气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要是传出去明天您就得到菜市口来找我了……”
钟楚等他嚷完,轻柔地说,“这个忙和王家的战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我的私事。这么说吧,只关风月,无关俗世。余老板是个雅人,当然懂得,要不我也不来找您了。”
被诗人称作“您”,余老板有点轻飘飘的。
“这是我日思夜想之事,高会上所吟之诗,就来源于此。余老板帮我了结这段心事,我一定重谢。王家诗院的诗会一直想在市井中找个风雅之处来开,我看酩酊阁再合适不过。”
王家诗院的诗人们每月齐集酩酊阁!这前景让余老板简直把持不住。
门被敲了两下,伙计在外高叫上菜。
余老板赶紧说,“您先品品,我过会儿再来,过会儿再来……”
酒菜鱼贯而入,余老板趁机退出去。他抹了抹后颈的汗,快步走回自己阁间去定定神。一推开门,他差点吓了个趔趄——青芒正站在阁儿里。
“你——你不是走了吗?”余老板急忙掩上门。“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这儿干什么?”
“告诉我怎么找到鱼精,我马上就走。”
余老板眼睛快速眨了几下,一手指青芒一手指背后,“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青芒不明白。
门忽然被拉开,余老板惊得连退几步。钟楚闪身而入,反手关上门。
“鱼精?是吧?”他嘴角含笑问余老板,然后转头打量青芒。
青芒已经准备化狐形跳窗而出了,却被他一句话留了下来。
“认识青芜吗?”钟楚问。
青芒惊讶地转过头,焦急地想要发问,钟楚却竖起手掌,止住青芒,转而盯着满脸疑惑的余老板,“怎么说?余老板。鱼精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余老板想要离开又不敢离开。
钟楚把这间精致的阁间打量了一圈,轻笑道,“您这酩酊阁,从前是叫九尾阁吧?受了狐精这么大恩惠,不该报答一下吗?”他把眼光转到青芒身上。
余老板全身都抖起来。他虽然喜欢有趣,却实在没想到今天会精彩到这种程度!
“狐精?不是貂精吗?”他气若游丝地说。
“狐精躲在酩酊阁老板的私阁里。余老板,这不妙吧?”钟楚摇摇头。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告诉我鱼精在哪里,我立刻就走,还把这个狐精也给您带走,怎么样?”
余老板看了他半天,开口问,“只关风月?”
钟楚点头。
“诗会?”
钟楚再点头。
余老板拿起桌上的醉金汤喝了一大口,说,“你们就呆在这儿,哪儿也别去。要等到关门以后……”余老板亲自给他们端了些酒菜来,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青芒和钟楚。
青芒立刻开口问,“青芜在哪儿?”
钟楚笑起来,“你和他真不一样。他在王宫里。”
青芒失声问,“他被抓住了?他怎么样?”
钟楚做了个鬼脸,“怎么样?他才好呢!每天吃着王家诗院的好吃的,看着你们狐精的宝贝,我叫他出来还不出来呢。”
青芒奇怪地看着他。
钟楚耳朵一动,说,“这样,反正还等得久,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遇见他的,你告诉我来这儿以前你们的事,怎么样?”
青芒注视了他一阵,点点头。
酩酊阁打烊后好一阵,余老板终于进来了。
“我以为你想把我们俩无聊死呢。”钟楚伸了个懒腰。
余老板一手拿着个两头蒙上生面皮的细竹筒,另一只手提个鸟笼,里面一只黑鸟。
“这只八哥很大啊!”钟楚弯腰去看。
“这可不是一般的八哥。”余老板说着,打开笼门把鸟架在手上,将竹筒递到它嘴边。不想鸟却跳开两步,站在他臂上口齿清晰地尖叫,“伙计,上菜!”
钟楚和青芒都惊讶地笑起来,余老板却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小块果干。黑鸟立刻跳过来吃了,溜圆着眼看余老板,又扬声叫,“最好的酒菜!”
余老板只得又掏一块出来,一边喂它一边说,“行了,别废话了。去一趟?”
黑鸟歪着头,也说,“去一趟?”
余老板再次把竹筒递给它,这次它衔起来飞了出去。
“我们下去等吧,它飞得快。”余老板对钟楚和青芒说。
“你们平时就这样联系的?那八哥怎么知道鱼精在哪儿?”钟楚问。
“它不知道。”余老板干巴巴地说,“它只是把筒子扔在城外河里。”
“筒子里是什么?”青芒好奇。
“醉金汤。”
青芒不明所以,钟楚却耳朵一动,扬眉讶问,“真的?这么大一河水,她肯定能察觉吗?”
余老板不屑地说,“有人拿着香喷喷的烤鸡从你门口过,你能不知道吗?”
他们从酩酊阁后面的一个小门出来,下几级台阶就是河水。坐在台阶上,除了半开的门里些微的昏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静寂,只有细小的汩汩水声,以及河水散发的绿柳和青泥的味道。
等了一会儿,钟楚不耐烦起来,问,“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在水里?听说鱼精喜欢年轻貌美的君子,说不定她正在谁的床上呢。”
“我当然知道。”余老板闷哼一声,“她从不留过半夜。”
黑暗中钟楚吸气的声音格外响,“你?!你和她?!”
“不!不是我!”余老板听起来有点急。
“那是谁?”钟楚追问。
余老板不吭声,钟楚却不放过他,“是谁?”
“是他父亲。”一个幽深的女声说。
鱼精缓缓从水里升起来,脖肩的鳞片微泛银光。
“他是两百年来和我最情投意合的一个,可惜人的青春易老,生命短促——”
“啊!”钟楚轻声惊呼,指着余老板,“他是你——你——”
鱼精笑起来,“那倒不是,他的母亲另有其人,不过总是故人之子,为人也算有趣。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请告诉我去番地的羊肠道在哪儿。”青芒说。
“哦?谁跟你说我知道呢——貂精?”她嘲弄地看着他。
“张李姐妹让我来找你。”
她收起刚才的表情,“哦,那对姐妹花。我倒是欠她们个人情。”
“他不是貂精。他是狐精。”余老板轻声嘟囔。
鱼精的表情彻底变了。她上上下下打量青芒,半天才说,“你为什么要找番地?”
青芒犹豫着该怎么说,“这是——狐的要紧事,请你一定要带我去!”
鱼精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狐独得天地之灵,也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顿了顿,她又说,“也是天意,你来得不早不晚,偏是这个时候来找我——明天早晨,城外影水转弯的地方等我。”
水花一响,鱼精不见了。
余老板跌足叫,“唉!唉!怎么走了?还有一个呢!”
钟楚拍拍他,“不用了。我不找她了。”
余老板一愣,“那诗会……”
钟楚拉着青芒边疾步走边说,“全都算数。我把你的麻烦带走了啊……”
余老板落在后面,不知道该轻松还是惋惜,脸上表情万分矛盾。手机用户看狐之大书 之 大尾城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4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