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女生宿舍楼下,萧蕴看到那颗熟悉的树,还有在一堆落叶中间的木质长椅。
那是以前江淮最喜欢的约会地点之一,他走了之后,她就很少去了。
看到之后,腿就自发地挪过去,她坐在那个坐了无数次的长椅上。
她整个人都是空的。
她的妈妈抱着那个孩子,笑得很幸福的画面不断不断地重复出现在眼前。
萧蕴有点恍惚地想,她究竟是不是曾经也躺在那个臂弯过。
她到底是不是也被她的妈妈这样在乎过。
她有好多的话憋着,不想跟爷爷奶奶说,更不能跟萧鼎说,满心满脑都在***着想要找江淮,可是......可是今天是他生日啊。
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事。
而且他还没起床呢。
萧蕴又强自镇定了一会儿。
她觉得这件事她完全可以自己消化的——毕竟这么多年的自我修复经验不是白费的。
趁还有时间,晚上视频之前,一定一定得藏好。
萧蕴腿往前伸直,整个人靠向座椅后背瘫下去——这是她观察到的江淮很爱做的姿势。
她皱着眉。
好难受啊......后背疼就算了,屁股也好像坐不稳,腿也不舒服。
这难道是腿长短的区别么?
又坚持了一会儿,还是难受得不行,她认命般地直起身来。
与此同时,巧合一般的,口袋里手机一震。
——会不会是……他醒了?
萧蕴立刻把手机拿出来划开屏幕,进到微信。
...啊,是宿舍群。
周敏趁着周末回了b市,刚才的消息是她发来的一段视频,录了一个类似景点的地方,周围一圈是很多很多的人。
周敏@了所有人,又发了一条语音:“这儿是许愿圣地啊宝贝们!我姐妹跟我说的贼邪乎,我愿望许完了,你们赶紧都发语音过来我给你们放啊!快!”
很快,跳出来林玥的语音,“我!林玥!大美女月亮!想脱单!脱单!!!”
萧蕴一直低着头。
周围这么安静,应该没人,连抬头看一眼确认一遍都不想,这两条语音她就直接开最大音量全都外放了。
只有林玥回复,可能考虑到谢清十有八九是不会理这种活动的,周敏单独点了一次萧蕴。
周敏:【蕴儿要许什么愿望,来来来!】
什么愿望啊......
萧蕴刚才满腹心事被周敏这么一打岔,跑了不少,她真的开始专注地想,要许什么愿望。
保研过了。
实习工作也定了。
爷爷奶奶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的。
爸爸......去年寒假的时候,她发现萧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重新上班,反复确认了半个月,才终于确定下来,虽然他沉默多年的习惯很难改,依旧没什么话跟她讲,但——他真的有在变好。
其实仔细想想,在今天之前,除了和江淮暂时分开这件事,生活就像是毫不吝啬地优待她一样。
而今天......
萧蕴手指点着[按住说话]。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能更坏了。
反正又不会实现,就让她过一下嘴瘾。
就让她...稍微贪心一点点吧。
她最想、最想要的事——
“我想......”刚说了两个字,她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那样的时候都没掉眼泪,现在却鼻子酸得难受。
萧蕴吸了口气,重新讲:“我想要许愿......现在就能见到我的学长啊。”
话说完,松手发送语音。
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
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他在的话,她就不用自己坐在这里,她可以抱着他,特别特别紧的那种,然后把自己整个人埋到他的衣服里,用力闻他身上的气息。
还特别想听他叫她宝宝。
想听他亲口说一句,宝宝,没事了。
她想让他摸头发,捏脸,拉手,亲吻,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不是那副只在视频里能看到却触不到的,遥不可及的样子。
萧蕴没再看群里的消息。
把手机放回去,就这样坐在这儿,垂着头捂着嘴,眼泪淌得无声而肆意。
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她彻彻底底地放纵自己去想这个人。
刚才明明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现在却越哭越凶,她哭得自己都惊讶了,却还在一边心里惊讶一边面上哗哗的流眼泪。
耳边掠过声响。
是鞋子踩到树叶的响,听起来就在她身边——而且只有这个椅子旁边有落叶,肯定离她很近。
应该刚好路过吧.....萧蕴接着哭,决定埋头不理。
没想到,下一秒——
有外力介入,她紧紧捂在脸上的手被什么给拨开,随后......有一只手开始擦她脸上的水迹。
那只手温度远远低于她因为刚哭过而热烫的脸颊,凉凉的,滑滑的,触感格外舒服。
也......格外熟悉。
这两个动作太过突然,萧蕴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顿住。
她愣了足足有十秒钟。
才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头。
她面前蹲了一个人。
身上是个中长款的外套,因为蹲着的这个姿势扫在了地上,他也完全没在意——蹲都蹲得跟别人不一样,姿势潇洒随意。
他似乎很轻松,两只手都在动也不会失去平衡,什么都没说,只专注地给她擦着脸。
眼睛和手一起略过她脸上的每一寸,每一处,动作很慢又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价值连城不能损坏的艺术品。
等他终于擦完,一只手撑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没拿开,依然在她脸侧徘徊。
“我听到了,”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干净利落,“你刚刚许的愿,我帮你实现了。”
……是啊。
她刚刚不抱任何希望许了愿,而他就这样,带着热度披着光地出现了。
萧蕴连眼睛都不敢眨。
生怕把梦一样的场景眨碎。
比起视频上面看到的,他好像又瘦了点儿,白皙的肤色依然没有晒黑,反而轮廓更加清晰立体。
鸦羽一般的睫毛在眼尾处垂下来,眼瞳黑得发纯,划过一抹晦暗的光。
“所以啊......”江淮第二次开口,先是叹息一样地吐出三个字。
随后他突然起身坐在凳子上,手臂搂到她后背,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把萧蕴笼起来。
江淮从后面揉着她的头发,淡色的唇轻轻的克制着,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谁让我们宝宝哭的,”像是在哄她一样,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带着哑,“来,告诉学长。”
江淮是早就打算回来的。
到现在,他们分开有两个月了,平时不想她熬夜,每次就算打电话也才半个小时左右。
生日算是个借口,他集中时间做完了学校那边近期所有的作业,跟导师说了声,刚好赶在周末,所以翘两天的课能有个四天的假。
导师其实人很好,他说理由的时候胡扯了个自己想回家过生日,老头直接笑了,也没拆穿他。
最开始到美国,因为他本身就是作息不怎么规律的熬夜常客,时差倒得极其痛苦,睡眠不足加上气候不太适应,他病了一次。
打电话随口一提,小姑娘担心得不行,给他搜了几十种药让他买,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些缓解头疼眼睛疼的方法,直接打了个word档发给他。
要不是他说自己有药,说不定人家能写个小论文出来。
那时候,躺床上听她软糯的声音在那一直一直问,学长你好点了没呀,你的药别忘了吃,你烦不烦不然我挂了吧。
那时候,他满身满脑都在疯狂地***着想要回去。
回到有她的国家去
所以,当导师有些奇怪地问他,飞回中国十几将近二十小时,马上圣诞节放寒假,怎么就不能再等一个月的时候。
他没答,就笑了笑。
不能等了啊。
快想死他的小姑娘了。
和之前所有想要给她惊喜的时候一样,他说什么小姑娘就信什么,被惊喜过那么多次了,也一点儿不怀疑没有疑心,他觉得既好笑又欣慰。
毕竟这样也挺好,喜不确定,至少所有的惊喜都能真的惊到她。
这次,电话里跟她定好视频时间之后,他在那边转身就登了机。
本来想的是去她宿舍楼下堵她出去吃饭的时间点,来一出大变活人的。
他没想到一回来能撞到这一幕。
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在长椅上规规矩矩地坐着,白外套看着挺厚的,紧身深色牛仔裤包着纤细的腿,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她手机里传出来很大很夸张的两道声音,随后就停下了脚步。
有点儿好奇,她能说什么。
那时候他没意识到她情绪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可能她刚好有空就在楼下坐坐。
直到小姑娘低垂着头,吐字清晰道:“我想要许愿,现在就见到我的学长啊。”
她尾音颤得厉害,江淮先是反应了一会儿。
随即意识到这学长不就他妈是他自己么——她已经捂着嘴,深深地低下头,肩膀抖动。
她哭了,安安静静的。
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紧,有那么几分钟,眼睛盯着她的方向,脚下生了根一样地动不了。
好半天才缓过来这股劲儿,他几乎是立刻走到她身边。
刚才他本意是想哄她。
没想到,说完最后那句“告诉学长”,刚给她擦完的眼泪再次漫上脸颊,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比刚才还凶。
她哭得一抽一噎,说的话也断断续续,“我今天,见到我妈妈了……她有了新家,她生了一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她跟那个男人生的孩子呜呜呜……”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她哭,她哭有什么用呢……我最后其实想问她,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么多年,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女儿……”
“但是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害怕……就没有问,我最后跟她说,你好好对那个小孩子吧,不要抛弃他,对他好,不要让他变成第二个我……”
“学长……”她搂在他腰上的手用了很大力气,他甚至都感受到一丝痛感,“我妈妈不要我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瞬间。
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心痛得无以复加。
江淮一直抱着她,没说话,吻掉她成串往下滴的泪,一下一下地拍她后背,她就乖乖地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从一开始的崩溃,到慢慢安静平和。
小姑娘慢慢抬起头,长睫濡湿,揪着他外套的一角,“学长……”声音因为刚才的大哭,还是很不稳,“你安慰我一下吧,就一句话,你说完我就好了。”
怕他不信,她又加了一句,“真的,我保证!”
“……”
有时候,言语是无力的。
就比如现在。
刚才一直没说话,也是因为他不可能去安慰她说,萧蕴你向前看,她不要你你就忘了她——或者,直接讲最敷衍的三个字,没事了。
怎么可能忘掉。
怎么可能没事。
江淮垂眸,看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蛋上泪痕还没干,表情里的希冀让他觉得,他这句话或许是她想要的定心丸。
他点头:“好,我安慰你。”
他没让她忘掉往前看。
也没敷衍她没事了。
他望进她的眼睛,简简单单只说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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