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落,各色齐备。完颜府一路正门大开,灯烛辉煌,锦幛绣幕,燃彻黑夜。每一道菜至,都由出色的女使们有条不紊传递至宾客案上。庭中一水的芍药花,香夺绮罗风。
海月虽为主角,同时也明白,这种场合必定是家主为尊。故而在罗察领着她敬了各位族亲一杯酒后,就乖乖坐回觉罗氏身边,吃起饭菜来。
席间觥筹交错,语笑喧阗,门下管家速速跑来附耳告诉罗察,宫里头来人传旨。罗察心中一颤,忙起身要迎,上下人等皆起身正衣冠,按次序一齐跪下,将中庭塞得无一些空地。
“圣旨到——”
传旨的是李德全。能由他亲自走这一趟,可想而知是极其重要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黄旗蒙古副都统罗察之女完颜氏,毓生名阀,言容有度,温惠宅心,淑德含章,柔嘉中节。封为十四皇子嫡福晋,择日完婚,钦此!”
罗察携家人高呼万岁谢恩。
“格格,领旨吧。”李德全笑眯眯地将圣旨郑重交予海月,又说了声“恭喜了”。说完拍拍掌,命人将册宝等物件一应送上。
一众人起身之后,罗察从袖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金银,乐呵呵掩着交给李德全,“劳烦公公跑这一趟,留下一同用个饭吧。”
李德全不动声色把荷包接过塞到袖口里,连连摆手笑道:“罗察大人客气了。老奴还得回宫伺候万岁爷,就不打扰大人阖家团圆了。”
李德全又无声地朝海月微微颔首,完了潇洒地领着一帮宫人侍卫,浩浩荡荡回宫去。
海月还有些恍惚,康熙敢情是早就拟好了圣旨等她回来呢?这回到紫禁城还不到一天,立马就宣了圣旨,而且还是当着完颜家族的面!康熙赏她的体面不是头一回了,这份厚重的殊荣,才是真正让海月惊喜的。
“恭喜四妹妹!”罗延泰最先回过神来,很是为海月高兴。若光也是连连点头,喜笑颜开祝贺她。
罗延泰这一开头,四周族人纷纷上前恭喜罗察,恭喜海月。一番喜气盈盈的祝贺词说完后,才各自归了坐。
女儿得了好亲事,觉罗氏总算是在老妯娌间扬眉吐气了一把。过去多少人笑话她年老色衰,活得不如侧福晋们得宠,连贵眷们的茶叙都羞得参加。
一想到今晚女儿得到的体面,觉罗氏不觉勾唇露出了笑,握着海月的手都不自觉地用了力道。
“罗察兄就要做十四阿哥的泰山大人了,今后可别忘了提拔咱们自家人啊!”
“是啊是啊!”
……
酒酣半晌,竟有人说起胡话。更让海月无语的是,一个族亲竟拉着自家孙女上来,眼巴巴地自荐为媵女。
“三婶婆,您这吃相也太着急了吧?”罗延泰最是不喜这等亲戚,当初他家落难时,这些个亲戚避之不及,现在海月刚得赐婚,就想来沾光。
想当初他们也曾差人去请过族人帮忙拯救府上劫难,结果,要么说生了病,要么说出门远游了,要么又是内向不惯见人,要么干脆闭门不答。总而言之,就是把他们一家当成传染恶疾,生怕被他们沾染。
完颜家族繁衍至今,庞大的家族内里竟已离心。海月实在感慨。
而这位三婶婆,海月又并没有多大印象。这样大规模的家族聚会她还是头一回参加,而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些亲戚的脸孔。
亲戚这般让主人没脸,罗察本是不悦,但罗延泰出声怼人,面上他还是要做做样子,于是轻斥儿子:“怎么跟你三婶婆说话的?越活越没规矩!”
罗延泰明白阿玛不是真的气他,也没犟嘴,索性把头撇到一旁去。
觉罗氏正要发作,海月从桌底下按住她,觉罗氏愕然,不解女儿是何用意。海月对她微笑,示意她别慌。
海月缓缓起身,端着仪态走下石阶,上去把三婶婆搀起来,又瞥了三婶婆身边的少女一眼,那少女是个胆小的,被她一瞥,竟畏缩了脑袋,无声地僵立在一旁。
海月莞然一笑:“三婶婆这是有多看轻完颜家的女儿?”
“你……”
三婶婆还没反应过来,海月就劈头盖脸地斥责下来:“我敬您是族亲长者,唤您一声三婶婆,但我也不怕您说我没大没小尊卑不分。于家,我是晚辈,于国,喀尔喀蒙古超勇亲王纳木扎勒是我义父,我的名字是入了丹津家族玉牒的。现在皇上又指了婚让我做十四福晋……先有国才有家,那么,海月就厚脸皮以这两重身份来提点提点三婶婆,您应该没异议吧?”
三婶婆显然没想到海月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茬堵死,吃瘪地沉下脸,直说没意见。
旁边三对兄嫂都憋着笑,没想到罗察和觉罗氏竟也放任妹妹这般闹法。也怪三婶婆没眼色,撞到他们这位睚眦必报的妹妹枪口上。
海月放开了三婶婆,慢慢踱步看了一圈在座的族亲,末了又回到三婶婆面前,但眼神仍扫视着座下众人,语气不卑不亢:“先祖博尔晋随驾征战,承历代皇帝看重,何等风光!三婶婆今天这话说得实在愚蠢!”
众人哗然,三婶婆更是憋红了脸,只想快点逃离这儿。可海月并不放过她,还凑近了瞪着她:“三婶婆不妨问问在座的各位族亲,我们完颜家的女儿,是缺衣少食了?还是缺胳膊少腿了?族中几代女儿,哪个不是金娇玉贵,不说嫁入高门,便是庶出的女儿,也个个都是门当户对为人正室,至于给人做媵女?”
“十四福晋说的没错!”
座下尽是些狗腿子,本是当看客,要瞧瞧罗察和觉罗氏下不了台的窘境。可海月到底风头正盛,再加上这一番话,若是他们附和了三婶婆的请求,却像是给先祖丢脸了。这样的不孝罪名,他们可不敢当!
“三婶婆,你怎么可以让晓楠去当妾呢?”“是啊三婶婆,晓楠多乖多俊的孩子啊,你不能看她从小没有额娘,就这么糟践她吧!”
……
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星子,让三婶婆愈加激动,当下差点气昏过去,觉罗氏眼疾手快,命人将三婶婆带下去,“三婶婆怕是吃酒吃昏了,快带下去偏厅歇息!”
仆人们听令速度架了三婶婆下去,她孙女晓楠,早已无声哭得不成样,追着祖母下去。
“我怎么就生了你们几个没规矩的!”罗察骂归骂,心里头却对女儿很是赞赏,这番话就算传到御前,也不会被编排得太荒谬。
海月和罗延泰相视吐舌一笑,若光忍俊不禁,终于忍不住掩帕偷笑起来。
不过海月也顾着那位族妹晓楠,她到底是无辜的。正在忧心会不会因为自己怼了三婶婆而害了晓楠,罗察就站出来说话了:“既然提到晓楠的婚事,也该好好寻一下了。”
这时一位族亲站了出来,道是晓楠的阿玛,无不狗腿地恭维着。
海月瞧那人的嘴脸,实在嗤之以鼻。刚刚自家老母亲昏过去他也不敢出来吭声,现在有好事才站出来,真是令人恶心。
罗察颔首,淡淡地介绍了他的一个门生,是个寒门子弟,靠着自己的努力入了仕,罗察觉得孺子可教。
三婶婆是被海月气晕的,他这个做阿玛的也该出来圆场。那晓楠的阿玛没想到罗察竟然只给寒门子弟做媒,可又怕惹了海月不高兴,只好生生受着,不再吭声。
海月见事情解决了,向所有人福了一身又归坐。觉罗氏低声对女儿说道:“你也太莽撞了,三婶婆到底是长辈,年岁大了,被你气出个好歹,就是圣上再宠你,你也会被人诟病。”
“是我错了,额娘别生气。”海月乖乖认错。
觉罗氏叹了一声,拍拍女儿的手,“你这脾气得改,将来进了十四爷府邸,不可这样放肆。”
“我知道了额娘。”海月点点头。
觉罗氏以为她没听进去,又要唠叨,大嫂突然上前为海月解围,笑呵呵道:“儿媳斗胆,请额娘一块儿去三婶婆那儿看看,毕竟您才是家里的女主人呀。”
觉罗氏听言,觉得很有道理,便指了指海月,让她小心行事,这才起身随着齐佳氏离席。
罗察再度举杯敬酒,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姊妹们今晚赏脸莅临寒舍,罗察不胜感激。待小女大婚,罗察会再请各位来府里一聚!”
很快,三婶婆的闹剧就这么过去,又是一派笙歌曼舞。
宫里头李德全刚回来复命没多久,还是个小孩子的十五爷胤禑,就屁颠屁颠地跑进了乾清宫。
“老十五,你这么晚了不回去睡觉,去哪里撒野了?”康熙放下朱笔,看着稚气未脱的十五阿哥,眼里满是宠溺。
十五爷坐到康熙大腿上,绘声绘色给他讲着副都统府里发生的事。
康熙拍打了儿子的屁股,佯装微怒:“浑小子,又偷跑出宫!”
“皇阿玛,儿臣白天上学没见着十四嫂,还不许儿臣好奇嘛!而且儿臣藏得很成功,没人发现!”
面对十五爷的撒娇,康熙实在没法子,哭笑不得之余,又警告他不许再胡来。
李德全笑呵呵道:“看来奴才回来得早,没瞧见海月格格的威风。”
“那是,李总管你亏了!”十五爷一副赢家模样,把海月如何怼三婶婆的话一字不落复述了一遍。
康熙“呵呵”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嘴不饶人,不过说的也在理。看来老十四以后日子难过咯!”
“为什么呀?十四哥以后怎么了?”十五爷显然不懂大人的世界,眨巴着眼睛很天真地想着康熙的话。
康熙又是一阵爽朗笑声。手机用户看十四福晋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167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