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白鹿刚刚回到涌泉山的地界,云朵还停在脚边,忽听得五达观人将近日的事情禀了上来。
说是瞿六壬要走。
白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忙往十二楼去。
众人正站在十二楼前。
那白须长老带着一队天狐要跟随瞿六壬另立山头,见瞿白鹿来了,便当着她的面把这话说了出来。
瞿白鹿听罢起先是一愣,心道:另立山头?
她看向卫琉知时,卫琉知也是急得一头的汗,口中道:“不知为何啊!可是为何啊?”
白鹿回头看两人颜色皆是一本正经半分也不像玩笑,心思登时紊乱,对他二人她是半分重话也说不出的。
她沉思良久方道:“白须长老待我如亲如骨肉,幼时曾多番教导法术易学,此番虽心有不甘,然故时有人救蛇者,虽人斩其尾,然蛇心存羁绊不肯伤之,今次,吾岂能不如蛇?”
而后转向瞿六壬:“尔等无需走,这里本就是你修行之处,我等离开自寻所在。”
瞿六壬静静看她:“不必,我已然看好了一处所在。”
他说话一向说一不二,瞿白鹿脸色不好,知道他是真的想“另立山头”也不多言,言语间存了一份倔强和不解:“却是为何?”
“并无因由。”
她听了此话,疑虑更甚,却也更恼了。
走上前去,抓住瞿六壬转身不见了踪影。
白鹿拉着他进入幻境之中,一手提着他的衣襟,恼道:“瞿六壬!”
他不说话。
“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想怎样。”
一抬眼看她真的恼了,又道:“你将这里管理的很好,我也不能落人之后。”
“你大可在此替下我。”
“不可。”
白鹿瞪着他,他拍拍瞿白鹿的手:“别小孩儿心性,等我成了事必定回来看你。”
她松开手,不解道:“成事?成什么事?你若想另找个落脚的地方,这涌泉山里随你挑啊。”
“团儿,你觉着我无法创立自己的涌泉山?”
“不是。”
他看出了她的疑虑,只说:“能见到。”
说话间,瞿六壬已经率先走出了这幻境。
白鹿随后也出来,知道劝他没用,只好转面看着白须长老,那白须长老却将头低了下去。
无奈之下她对卫琉知道:“库房里仍存着几个白玉酒葫芦,给白须长老带上,又有那可用的仙药仙器也悉数寻来。”
她此话一出,白须长老几欲张口,却又掩面不言,后只得背对白鹿。
见此情景,瞿六壬仍是那副模样:“不必了,我自有所在,你只顾好自己便是。”
“是我出了什么错得罪你了?”
瞿六壬这才恢复了平日的眼神,柔柔看了她一眼却又转过去:“并不是,我只想好好清修,又不是不见了。”
白鹿深知瞿六壬,故而只回身看向卫琉知,卫琉知点头不语自去寻来她要的东西。
这里涟鹤等几个小妖看向瞿白鹿,瞿白鹿冲他们摆了摆手,涟鹤对众人做了个手势,众人也都下去了,洞府内此时只剩天狐一族。
往日里原本喧闹的洞府即刻冷清了,白鹿望向身后还未到瞿六壬身边的天狐道:“他那里应也是个修行的好所在,尔等若愿追随此时便跟去吧。”
身后那一拨以瞿舒康瞿清韵为首的天狐并未有一个行动的,白鹿倒是生了奇,有白须长老坐镇,怎么就无意顺从?到哪里不是去,这又不算是分家。
那里卫琉知携着涟鹤匆匆忙忙赶回来,将一包物件悉数摆在几案上,那些物件已经施法变化,看上去活像三四岁孩童的玩物:“内有白玉葫芦七枚,天庭上道友仙官所赠仙药留下百粒,此外三百粒皆在此中,往日里仙家收集来的仙器法器共计二百三十一件,多数都可作兵刃用,五达观留下七十余件,余下的亦都在此中。”
瞿白鹿念了个诀将包裹缩成香囊大小,径直取来并不递与瞿六壬,而是双手给了白须长老,她知道瞿六壬的秉性,这些物件给了他他也不会要,白须长老没有不收的道理,况且白须长老收下他也说不了什么,眼下瞿六壬那里什么都没有,这些物件实在是缺不得。
身在天庭的瞿冷枝是遗腹子,他是被白须长老一手抚养长大。瞿舒康的父母被杀后和一众天狐被关在山里也是白须长老照看最多,虽没有直系血脉,可当真能称得上是父子了。至于瞿清韵,一直是男儿打扮,被白须长老吩咐族人们好生照看着。
这几个人,没理由不跟着白须长老去看看啊。
白须长老接下包裹,往瞿清韵和瞿舒康那里各看了一眼,白鹿一回身却见瞿晓也望着白须长老。
他心知此番一别再见恐难,当下只是忍泪。
白鹿见此情景亦是皱眉不言,此情在她看来虽是小别却犹如生离死别。只当是瞿晓年纪轻幼并未多言。
此时正是临近午夜,远近的山峰埋没在暗夜里,随着洞府内外的随风摆动的光芒蠢蠢欲动。
凉夜也欺人,风霜也欺人。
耳边隆隆作响,她在十二楼大门前回身往十二楼里望,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的瞿六壬。正如他所言,已经受了千年的苦痛的他,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再困住他,叫他留在这里?
瞿白鹿不想做阻碍他前路的人。
面对着什么道理都明白的瞿六壬,瞿白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应该怎么劝。
山中的旗杆嘎吱嘎吱作响,树枝互相敲打着,卫琉知正嘱咐着那几个要和白须长老与瞿六壬一同离开的人,手里拿着方才递过去的包裹里放着的各色药丸。
身旁不远处的涟鹤看瞿白鹿看了自己一眼,似有疑问,忙上前来。
瞿白鹿抬头望着晦暗的山林,轻声问他:“何声不歇?”
他抬头看看瞿白鹿,顿了一顿方道:“风声......”
“......”
瞿六壬带着他那一堆人走掉了,过几日给瞿白鹿寄了符信来,询问关于修炼法门以及各类不明的事情。
瞿白鹿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好歹人虽走了,心还没远。
也是,本就是一族的,如同人族一般,纵然其中一些想要远离,但是又能离得多远呢。
是夜,众人走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了,瞿白鹿躺在五达洞府之内,怎么都无法睡去,此时修炼内心混乱,怕会反受其害,故而只得在这五达洞府之内的玉榻之上睡一会儿,可是就连睡一会儿这个小想法都无法达成。
整个五达洞府之内空荡荡的,玉榻、石桌、条几、晶灯,除此之外还有那竹影屏风,当时是把一丛竹影剪下来贴到不腐不朽的天丝屏风上去的,整个屏风之上除了竹影什么都没有。
白鹿还是翻身坐了起来。
静静望了一会儿那一小丛竹影,站起了身,化作清风又去了上次剪竹影的地方,那里只有那一丛竹子是没有影子的,只有光秃秃的竹竿和各有身姿的竹叶。
她看着这丛竹子,又看了看旁边的竹林,从手中变出了一把剪刀,径直裁来许多竹影,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慢慢驾着云回去了。
五达洞府前仍是许久之前自己亲自选来的这株桃树,当年活着的两株老桃树已经死了,只有种在老树树腔之内的这株桃树,一直很好的生长着,从原先的小树到如今可以替白鹿遮挡阳光、风雪,时间过得太快。
白鹿之前还没发觉,这株桃树就已经长得很好了。
她笑了笑,转身回去将裁来的竹影全贴在画案旁的石壁上。
洞内还是这么冷清,她宁愿去桃树下坐一会儿,起码有又被挪回来的石兽和桃树与自己作伴。。
瞿白鹿拎着一瓶清菊酒,缓缓走到了桃树旁,拿出两个小盏:“今日你陪我饮一杯。”
说着自顾自的倒上了酒,拿到面前也不饮用,只是嗅了嗅气味,杯盏中的酒已经没了滋味。
她又拿起另外一杯,浇在桃树上,笑言道:“你也饮。”
天上没有星星,一点光也没有,巡山人的法术从山那边亮到山这边,过一段时间又灭了。山林里不知道是哪种鸟雀的鸣叫,一阵一阵的,叫的人心里发麻。
瞿白鹿笑了,她静静倚靠着桃树,将剩下的酒全浇在了地上,口中小声自言自语道:“无定数,唯求安,无定数,唯求安。无定数,唯求安。”
翻来覆去总是这一句。
山那边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还是暗了好,一直暗下去的话还有希望,一旦亮了,前面是什么,有什么都能看的清楚,希望也就没了。
瞿白鹿拎着酒瓶,慢慢起身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的回到五达洞府里,恢复了刚才躺下的姿势。静静的盯着距离有些远的洞顶,那里很暗,可以有很多想法,可以不切实际。纵然知道那只是洞顶而已,可是起码现在,就现在,自己一个人可以拥有心内的这片不切实际的幻想。
谁在乎洞顶上面是不是石头,或者是泥土。
只要现在看不到,还可以想象就够了。
瞿白鹿静静的看着,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如果是让她自己做选择的话,应该还是喜欢云端吧,自由自在的云端,可以看到许多云,此起彼伏的不断变化着。
云就是云不是么。
良久,白鹿终于睡去。
一个身影出现在五达洞府外,那是一个瘦瘦的小姑娘的身影,像当初流萤的身高大小,她望着五达洞府里面,却无法看到瞿白鹿。
巡山人的光亮了起来,那个身影消散了。
其实,瞿白鹿还是想让瞿六壬回来的。
她害怕家人不在身旁,她害怕再次发生那样的事情,可是再怎么害怕,也无法强行留下瞿六壬。
自己家的哥哥,自己最清楚,瞿白鹿在睡梦中一声叹息。
轻轻的,令人毫无察觉的一声叹息。
瞿六壬去留一事尚未解决,白鹿那日趁着有一日空当前往师门,想见见师父师姐师兄师弟,到了地方却被小狐妖苌君的师父时丘师弟请了去,这才听闻当日在魔族救下的那小师侄苌君又回了魔族。
小仙童端来琼浆玉露奉在瞿白鹿面前,白鹿原是好好坐着,听得此事,不由得猛然起身,脱口而出道:“你怎不知挡着他!”
魔界是何去处?
天兵死伤无数的那几次大战,三界之内岂有不闻者。一旦重新进了魔界去凭他一己之力想出来谈何容易,更何况,他那爹爹上次已经明说了要取他性命。
小仙童忙退到一旁。
风绕过香炉上的袅袅轻烟,转到青竹帘后面去了。
那位因伤长期守在竹帘后,一直养温泉里的师弟时邱此刻听她这话,心内一紧,既然师姐已经问起也少不得细细说明:“听得此事,我先是找他生母来此相劝,他心意已定,听闻生父将亡仍不顾劝阻只身前往。”
生父将亡?
魔界冒着坏水的魔王要亡?
若是不得重生,便是天大的喜事。
白鹿方才那句话问的急了一些,这小师弟时邱乃是在自己入了师门之后才拜入逐风观,成为繁琅道人的弟子,好像当时是因历劫失败,还是师父给他捡回来一条性命,听闻自打那时他就一直被师父安置在此间。当真算起来白鹿见那小狐狸苌君倒比见这个师弟的时候多,对着本来就不大熟悉的人,方才那句话算是说的重了。
白鹿自己体内戾气萦绕,看见被魔界煞气缠绕着的却努力挣脱的小狐妖苌君,未免有感同身受之感。
前几回来师门多半能够瞧见小狐妖苌君。两人多半会说上几句话。
苌君在魔界生活多时,本身又有一半魔族血统,身上的煞气特别明显,道观里的人年长的各有各的差事,年幼不知事的又未必愿意与他言语。故而他见了白鹿总是要聊上几句的,从天气聊到逐风观的丹药,又从丹药聊到五达观的精致食物。
那张嘴里的话像是怎么说也说不够似的,总是不想停下来的样子。
想到此间,白鹿轻拢了拢宽大的衣袖,似有安抚之意轻声道:“罢,我自有法子将他召回来。”
“......师姐。”
“嗯。”
“我连日心神不定,掐指细算之时算出君儿将有一劫,劫数过了便罢,若不过便不只是一年两年能熬得了的事情了。”
白鹿轻叹一声,不自觉的揉起额头来:“他执意如此,用自己的良心去揣度魔界的黑心,劫数也是他自己招来的。”
“师姐,我只有这么一个徒弟,当日虽在他身上施下阻挡的符咒,但我因伤法力大减...师姐应也知晓,魔族之人总是有些招人厌,请旁的人怕是赶不及。此番,劳烦师姐务必在君儿历劫之时帮他一把。”
室内静了一静。
“你无需多言,若是用法术无法将其引回,我便去一趟魔界将他带回来。”
竹帘后面的时邱轻叹一声,白鹿无暇顾及其他,静下心来自己细细算了一算,得知那小蠢物已经自己出了魔界,当即皱了眉头:“不好”
迈步之时对时丘道:“师弟你且在此处等候消息。”
......
苌君出了魔界直直往师门而来,路上被大队魔兵魔将追杀,最终众寡难敌,跌入海里。白鹿这里算出他在何方位,疾风骤雨的赶去了。
海面上白鹿驾云而至,只听山的那边传来魔兵魔将的叫嚣之声:“你不是常在人间么,将心献出来给自己快要死了的亲爹,你还不愿意?这是哪门子的孝敬!”
苌君护住自己的伤口,出言铮铮:“他并非将死!”
“死期将至!”
君儿颇为愤愤然:“那为何我回去正见他搂着那几个魔姬吃酒。”
“回光返照!”
“你!孽畜!你主子分明就是要取我性命!只看我受伤能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
另一个魔将出来打圆场:“这可不是,前些时候魔王却是病了,而且确实只有你能治好他,你不是他生的么,现在也算是还上了。”
小狐狸还要理论,没曾想身后猛然窜出一个魔将,口中道:“谁取了你的性命,谁就能分一杯羹!”
众魔将见他如此,个个摩拳擦掌,已经准备着将他围起来了。
苌君身上全是血,刚才从海水中冲出来时又被咸水蛰了伤口,此时五脏六腑凡是被伤到的地方全似刀搅,白鹿只恨来晚了一步,当即施下法术,一时间海面掀起万丈浪涛,一众魔人躲闪不及,不过一瞬便如散沙一盘,四下散去了。
瞿白鹿趁着击散了众魔军的空当,趁乱赶上前去将苌君带走,路上顺带着击杀了十几个前来追扰的魔人。
苌君虽未被海浪击打到,但伤口四周被那些带着毒的兵刃击打后,正不断的向四周蔓延腐蚀。海边离逐风观有段距离,相比之下涌泉山倒还近些,白鹿稍稍一想,索性把他挟到涌泉山去了,永寒洞是个治伤的好地方,那里冷,伤口虽然好的慢但不会像现在恶化的这么快。
二人刚站到山顶上的永寒洞前面,瞿白鹿还没把他往里送,君儿就已经撑不下去了,他轻声唤道:“师姑,师姑。我动不得了,我...我...动不得......”
见他此时状况,白鹿连忙将他放下,幸而正在永寒洞洞口,离得也不算远。白鹿本想让他稍稍歇歇再作打算,没曾想他一落地当即瘫在地上。手机用户看瞿白鹿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19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