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程墨瑾没有立即饮下那碗茶，而是回身转向刘氏，“在喝下这杯茶前，奴婢斗胆，想问三姨娘一个问题。”
刘氏停下了步子，顿了顿才开口，“什么？”
“五姑娘有告诉过您，奴婢和四哥儿前不久在相国寺后山遇到过的事吗？”程墨瑾问道。
“你说什么？”刘氏并未回头，而是语气有些费解地回答了一句。
“无事，多谢三姨娘解惑。”程墨瑾微微俯首，不再多说。
刘氏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往外走，梁予铮此刻也是只言不发，直盯着程墨瑾。
或许，就到这里了吧，也算弄清楚了。程墨瑾在心中想着，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略还是有些紧张，不知这东西喝下去究竟是何滋味，会不会比上一次还要难受？但她又笑了笑，虽说上次也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却也有些忘了是什么感觉了。
“等等！”
正当程墨瑾准备喝下那碗茶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匆忙的声音从外传来，紧接着，来人便夺下了她手中的茶碗，有意无意地摔到了地上。
“二哥哥……”梁予铮看到梁与钦出现声音有些慌张。
“抱歉，三姨娘，不小心弄碎了您的茶碗。”梁与钦将程墨瑾拉到自己的身后，对刘氏说道。
“不过是一只茶碗，不妨事。”刘氏转向梁与钦微笑说道，“二哥儿今日怎么得空到我们这儿来了？”
“今日回得早，结果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想着这丫头定是贪玩儿跑出去了。也不知怎么，今日回得早，饿得也早，这不就跑出来抓她回去给我做饭，没想到她竟然是到三姨娘这儿来了。”梁与钦语气间没有了往日那份松散，也没有了对长辈的那种恭敬。
“二哥儿对这位程姑娘真是关切啊。”刘氏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如此说话，所以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波动。
“是啊，不关切些，可是要饿肚子的啊。”梁与钦看了一眼程墨瑾，眼神之间有些责备的意思，随后又对刘氏说，“对了，三姨娘也要早些做准备，我同父亲一起回来时，他说要来您这儿用晚膳，应该不一会儿就到了。”
说完，未等其他人再说些什么，梁与钦便拉着程墨瑾要往外走。
“听说，主君要为二哥儿议亲，已经看中几户人家了。”刘氏对着二人说道。
程墨瑾忽然觉得梁与钦抓着她的手倏地紧了，随后便瞧他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我的事不劳您费心”，便加快步子出去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于院外，梁予铮走到刘氏的身边，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缓缓开口道：“娘……”
“小月，把这儿收拾收拾吧。”刘氏并未理会梁予铮，而是对小月说着。
“阿娘，女儿，女儿只是……”梁予铮还想解释什么，但脑子里一片乱麻，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零碎的几个字，说不出个逻辑来。
“你哥哥还没回来？”刘氏问道。
“哥哥？哥哥他应该还在学究那里。”梁予铮见刘氏终于理睬她了，这才稍稍定了些心神，回答道。
“别让你哥哥为你分心。”刘氏语气中没有什么情绪，说完便离开了。
望着刘氏离开的背影，一瞬间，梁予铮的全身都泄了力，呆在那里，脸上透出一种十分不符合她年纪的愁绪。她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双手再次握紧。
“姑娘？”小月瞧梁予铮的样子，有些担心。
“收拾了吧。”梁予铮说道，然后进了里屋。
梁与钦的步子很大，程墨瑾被他拽得有些踉跄。
“二公子。”程墨瑾想要叫住“暴走”的梁与钦，“二公子！”
而梁与钦似乎心情很差，没有半分理她的意思。
“梁与钦！”程墨瑾呼吸十分紧促，实在跟不上，更别说将手挣脱了，于是只好用力吸了口气喊他。
程墨瑾的话这才入了梁与钦的耳，他就此停了下来，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可以放开我了吧？”程墨瑾匀了匀自己的呼吸，说道。
梁与钦并未如她所说的去做，回身盯着她，眼睛红红的，也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但他并没有成功克制住自己，“说”出的话引来了几个从不远处路过婢女的目光。
“一定要在这里谈这件事吗？”程墨瑾扫了一眼那几个略做停留的婢女，她们便急忙收回视线匆匆离开了。
梁与钦也撇开了盯着她的目光，将她拉着去了不远处的小祠堂。
“走。”梁与钦站在祠堂的门外，命令着正在祠堂洒扫的两个小厮。
而两个小厮听见梁与钦不容置疑的“走”，只觉自己听到的是“滚”，又瞧见梁与钦的脸色，既不敢应声，也不敢有片刻的犹豫，甚至没有互相对视，便默契地拿着洒扫用的物什便一溜地跑了出去。
此时，程墨瑾才得以将胳膊从梁与钦的手中抽出来，但眼睛也不大敢看他，她确实心虚。
“如果今日我晚去一步，你……”梁与钦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没有想过后果吗？”
“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的。”程墨瑾朝里看了一眼只有几星烛光的祠堂，说道。
“可不该是像你这样去找死！”梁与钦喊道，“你这样对得起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墨瑾心头一紧，收了思绪，问道。
“你觉得赭石会瞒着我吗？”梁与钦瞧她怂怂的样子，冷静了些，反问道。
是啊，他既让赭石去查了，怎么会查到之后反而不闻不问呢？程墨瑾在心中想着。赭石说他不想再生是非，大约也是想让她不要再在这件事中纠缠吧。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三姨娘那里的？”程墨瑾本就对瞒着他十分愧疚，于是就这他情绪好些，服了软，小声问道。
“在你眼里，我莫不是个傻子？那科举是白考了？在这院子十几年是白长了？”梁与钦没好气地说道，“我回去之后，院门关着，里屋的门也关着，一个人都没有，都快晚膳时候了，旁人不在都正常，你怎么会不在？”
“再说了，我这院子的人，白日都没有关门的习惯，哪怕都跑出去了，也没人记着关门，我说了那些回都没人听，偏生得这次长了记性？”梁与钦继续说道，“况且祖母被谋害的内情，怕是就你我，还有那边的知道，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安生了这些日子，不就是想等护着我的人走了，再动手吗？只是没想到她们竟然心急至此，一早前脚刚走，下午便要……”
梁与钦没再说下去，对她，他终究是狠不下心的，他总觉得她是自己的“命里克星”，看到她小小的一只，便觉得没办法。
“可现下，你打翻了那毒茶，她们怕是看出你也知道这事了。”程墨瑾转念一想，皱着眉头说道。
“知道就知道吧，迟早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现在是官家看重的人，要是突然暴毙，她们便暴露地更快了。”梁与钦说着颇有些得意，转而又变了脸，“你明知道茶有毒，你干嘛要喝！”
程墨瑾瞧他的样子，便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如实说，“明面上，只有我在四哥儿面前露了脸，而且梁老太太还在的这些时候，都没有什么动静，所以在她们眼中，这件事，应当只有我还有参与其中的人知晓……”
“所以你就觉得，只要你死了，这件事就了了？”梁与钦责问道。
“我不是留了一手嘛。”程墨瑾说道。
“就那门啊？”梁与钦很是无语，“要不是今日我回得早，此刻你已经被草席裹着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你怎么敢的啊？”
“那她们提前踩好了点，趁着这院里就我一个，带了小厮来，我就算说我不去，她们难道会以礼相待，说，好，不去就不去吧？”程墨瑾也忍不住杠了起来，“还有那茶，我要不喝，她们，她们难道不会按着我，给我灌下去？那还不如少受点皮肉苦，体体面面的呢。”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梁与钦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只能服软，“但你不该瞒着我，你这次真的是神仙保佑。”
“哎呀……”程墨瑾很想避开她瞒着他这件事，她心中确实挺过意不去的，“那方才三姨娘说主君给你议亲，你不也没说。”
“我不会同意的！”梁与钦立刻说道，“我是担心……”
“好啦，回去吧。”程墨瑾见他急了便知道成功扯开了话题，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
梁与钦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一开始松了一口气，随她往回走，但又突然有些紧张。
“小瑾，你……没生气吧？”梁与钦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啊。”程墨瑾眨了眨眼，回道。
“噢。”梁与钦点点头，然后继续走着。
“小瑾……”
“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在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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