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看见一片高大的石壁,越近,越难以理解这样雄伟的山形水势,仿佛一滴水落入沧海,无法明白周遭的浩淼。宽阔的棱愣湖没有让他们的船显得渺小,现在仰望石壁,船上却人人心生卑微之感。这匹高壁立如刀削,白石光洁,竟然象扇巨门一般把无边无际的大湖挡住了。
这是跨进中城的门!青芒体会着这种他不熟悉的力量。这样的门后,会是怎样的地方?怎样的人?他们出战会是什么情形?
如果不是昨晚老六的话,他倒可能喜欢这恢宏的气势。睡前他问老六,攻打野民的事张老板怎么说?老六嘴角一歪,“看来是真的。嘿嘿,真是说不得,前两天还跟你讲不知哪天踩到我们头上,这就来了……中城的大军要开进边城,我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真要去打番地?”青芒追问。
“没谁攻得进堕刀关!”老六摇摇头,“不知道中城干嘛要把自己养成条大蟒,都是小雀有什么不好?”
他看一眼忧虑的青芒,笑道,“算了,这不是我们操得了的心,还是睡大觉的好。”
说完他真的就闭上眼睛,青芒却过了很久才睡着。
船慢慢向右边靠去。
“我们不过去吗?”青芒奇怪地问。
“船开不过去。有七条河从左边绕过玉山,都是不能行船的激流,要到桥镇才再汇到一起——汇成盛江。我们从这边上的玉山湾下船,走路翻过玉山,再到桥镇上船。”
“你说点兵是在哪里?”
老六正要回答,却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同时,船上响起一片惊叹声。
青芒回过头,只见船正绕过湾角,茂密的树顶后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大船,每条船顶都竖着金黄色的大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船只严整有序,船上到处是手拿武器的兵士出没,呼喝传令声此起彼伏,大半个湖湾好象变成了船队围成的城。
他们的船小心翼翼划进大船之间的水道,如同孩童走进森林之中,两边大船上兵士虎视眈眈,没有一个人出声。
船靠岸,船上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稍微敢开口说话。码头的人却照旧大声吆喝着卸船,好像没看到这么多大船堵在眼前似的。
老六跳上岸,一边和相熟的人打招呼,一边指指身后,“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好几条船空着呢,吃的也没上够,多半还要等些日子。”一个帮忙卸货的人说。
青芒追上老六,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我要回去”。
老六并不诧异,深深看他一眼,隔了一会儿才说,“一看这阵势,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给的是去中城的钱,我可管不了回边城的事。”
“不用你管。帮我找条船就行了。”
“你知道番地在哪儿吗?想清楚,你去有什么用?真打起来了,乱军中你哪里去找那个狐女?她不是会飞吗?用得着你——”
“我要回去!”青芒坚定地打断他。“我知道我得回去。”
老六好奇地注视他,黑炽也跟着呆看。
老六最终点点头,“我去问问。”
青芒吸口气,压住肚子里发烫的灵丹。这样的船队,谁能抵挡得住?他仿佛看见巨石如流向边城滚去,一路将人兽屋宇全碾成齑粉,然后携泥带沙,朝赤蕊冲去。赤蕊在它们面前,就如蚁虫一般……
“我跟你去。”黑炽抱着他的一桶鱼站在旁边。
青芒摇摇头,“你跟他们去中城,然后去底山……”
“我跟你一起!”黑炽凶恶地瞪着他。
清晨,老六送他们上了条装满瓷器的船。
“船钱给过了,我们就算两清。”老六转而严厉地说“我不在,你们不许去我家。”
青芒一笑,点点头。
老六甩给他一个包,“吃的。”然后放低声音,“要找那地方,先要找余老板,他那儿也许有‘人’知道去那边的路。”
他拍拍青芒的肩膀,转身走了。
“什么地方?你要去哪儿?”黑炽问。
青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用大尾城的语调问: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就是要跟着你,怎么了!”黑炽不满地低吼。
张老板和李老板的凉楼还是热闹非凡,他们仍然只能坐在门台上,这次青芒要了冰儿酒。
湖水中浸过的酒凉沁沁的,青芒放眼夕阳下闪光的宽广水面,任由黑炽在一旁叽里呱啦讲着黑园各个名菜的做法,心中一片空旷。
可是光辉转眼就过去了,湖面渐渐阴暗,弥漫的水雾在凉楼边徘徊,伸出飘忽的白手指想爬上来。
楼里的人都睡了,黑炽也早就躺下,门台边只剩下青芒。他悄悄张口,将丹含在唇间微微吞吐,等待时隐时现的月亮,希望能与万物交融,希望它们能帮他指出找到赤蕊的路。
他完全不知道李老板是何时来的。
他一口吞下灵丹,手脚僵硬。
李老板象团湖里的轻雾,毫无声息地站在他旁边。然后,她俯下身拉住青芒的手。
“来。”她柔声说。
青芒跟着她穿过楼板上睡着的人,爬上一个不易发现的木梯,来到一间低矮狭窄的阁楼。
阁楼里十分温暖,到处铺着粉蓝两色花样的棉布垫,桌上的蜡烛为四壁涂上蜜色的光,让挂在墙上的许许多多干花恍若娇嫩如初。
小桌安在床上,张老板就盘腿坐在桌边。李老板附耳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眼睛亮亮地盯着青芒,等李老板说完直起身,她朝青芒招招手。
青芒犹豫着。
张老板眉毛一挑,“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抱过来!”
青芒愣了一下,笑起来,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琼浆,想尝尝吗?”张老板在他面前放了一个透明的杯子,往里倒了些深红色的酒。
一股沉郁的甜香立刻萦绕在青芒鼻端。他端起来,完全被这宝石一般美丽的颜色吸引住了。酒一入口,顿觉暖香满身,如同踏入阳光下的繁花芳丛,恨不得醉死其中。
这酒有点金酿的味道,可是更结实更醇厚更浓郁。金酿是花影,这酒却是花朵本身。他连喝几口,把杯中酒全喝完了,才不舍地放下杯子。
张老板一边给他倒一边笑,“我们离开中城的时候,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就这罐琼浆,舍不下,一路象头牛一样背着。”
青芒举着酒,不知该不该往嘴里送。
“喝吧。”她又给自己和李老板一人斟一杯。“是时候喝了。再不喝,怕喝不成了。”
青芒觉得她这话说得奇怪,可是第二杯酒下肚,他不想问了。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太多,比如自己,怎么会坐在这间蜂房般香暖的小屋里和两个谜样的美貌女娘喝酒?
“可不!你们再不喝,就全进我肚子了。我家可是开酒铺的。”
李老板笑起来,小小的酒窝深得青芒头发晕。
“你家真是开酒铺的?”
“真是。我家酿的酒叫青冻。”
“胡说!酿酒的都一股子酒糟臭,你怎么一点不臭?”张老板欲笑不笑地。
“是不是我们都臭,所以不觉得了?”
李老板惊呼一声,张老板圆睁双眼,“你说我们臭?”
“那是你们太香,我想臭也臭不起来?”
李老板笑得伏在张老板肩上花枝乱颤,小屋里愈加暖意融融。
青芒和张老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三人一杯又一杯,转瞬喝了大半罐。张老板摇摇罐子,笑道,“不多了呢!好了,现在告诉姐姐,你究竟是谁?”
青芒毫不迟疑,全部说了。
“啊——都说我们是狐狸精,原来你才是狐狸精!怪不得我一见你就喜欢。”张老板伸手拧了一下青芒的脸。
“听说,鼎皇出兵其实是来找你们的。”
张老板撇撇嘴,“胡说八道!有些人脖子上长的真是一团面疙瘩。我们不过是鼎皇嘴角粘的两粒饭,想要吃掉我们还是吐掉我们,都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他会为两粒饭魂不守舍吗?饭粒自己掉了他会兴师动众去找吗?”
见青芒哑口无言,张老板狹眼一笑,“还是管你自己的事吧,小狐狸!知道怎么去番地找你的小情人吗?”
“她不是——”
“别罗嗦。知道怎么去吗?”
青芒只好摇摇头。
“我们知道!”她得意地说。
青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年前我们逃到边城,本来是想去番地的。以我们两人,做什么不弄得名声在外?只要在鼎皇的地盘上,就免不了麻烦。所以我们就到处打听番地,可是知道得越多,就越不愿意去——我们哪儿能受那种苦?连个舒服的床都没有!后来特使来边城查凉楼的事,他的一个手下,韩秃子,正巧是我们在中城的老相识,就帮我们弄到了这个凉楼。这地方两不管,可是要啥有啥,本来正好,没想到……”
李老板喃喃说,“我们的钱都给韩秃子了,再要丢了凉楼,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老板抱住她的肩,“没那么糟,不是还有我吗?我们饭粒的本份就是别挡在道上,要是不躲开,还留在嘴边,被吃了就是自己的错,是吧?”她转头正色对青芒说,“我告诉你怎么找到去番地的路。带着你的小情人跑远点,别让鼎皇那混蛋得逞!”
青芒下楼前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正深深地吻在一起,好象永远都不打算分开。手机用户看狐之大书 之 大尾城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4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