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正是露重。
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辰。
更夫穿着破旧的厚棉衣,左手拎着铜锣和灯笼,右手拿着棒槌,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灯笼微弱的火烛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咚咚咚——”
敲锣声响了三下。
更夫把手缩进衣袖里揣着,身上冷得起了层层的鸡皮疙瘩,他搓了好几下才消下去,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影子在地面被吹得扭曲。
今天真是邪了门了……
更夫眼睛往四处瞟了瞟,和往常一样的路今个儿怎么感觉阴得厉害,他牙齿打着颤,在心里念叨了几句,抓紧脚步往前走去。
而此时的长平郡城门口,笼着一层浅浅的白雾,只能隐约瞧见城门的轮廓,长平二字被掩在朦胧雾气中看不分明。
让人恍若有一瞬间窥见了那座千年古城。
闻谖一行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三更的锣声传出来,手里各自拿着自己擅长的法器,严阵以待。
就在锣声响起的刹那,谢鄞年立即抬眸,道:“动手。”
话音落下,闻谖即刻摇动起青铜小铃铛,段越手执九州笔向空中绘符,一归在腕上串起圈圈佛珠,低声吟着梵文。
铃声汇聚着梵音与浅蓝的符文旋成圈于半空。
谢鄞年神色从容淡然,垂在身侧的两指一划,挤出一滴血,屈指朝上边弹过去,血滴泛着金光迅速融入圈内。
只听得他低喝一声——
“万灵莫法,开。”
金光化茧,半倾,骤然散开!
城门口弥漫的白雾陡然间浓郁起来,不稍半息便将整座城笼得严严实实,再看不出一丁点这座城池的模样。
闻谖四人也被笼在其中,雾气极浓,肉眼只能看清周围站着的人,再往前,就看不清路了。
阴气缓缓地从地下渗出,空中的雾气渐渐凝成水滴往下落。
闻谖打了个寒颤,牙齿上下哆嗦着碰了碰,往谢鄞年身边靠过去,眼神观察着四周,问道:“我们已经在苏城了吗?”
一归串好佛珠罩在宽大衣袖下,说道:“此处阴气极重,想必我们已经不在长平郡了。”
“还在城外。”
谢鄞年摇了摇头,垂下眼,看着那个已经快挤在自己身上的毛茸茸的脑袋,道:“伸手。”
“嗯?”
闻谖顿了顿,抬起头疑惑地看他,这是在和她说话?
“是在和你说话,”谢鄞年颇为无奈的扬了下眉,“伸手,你是想冷死吗?”
“不想不想!”
段越没眼看,嗤道:“你怎么连驱寒符也没有?”
闻谖忙不迭摇头,马上把手伸了出去,转头瞪了段越一眼,嘴上还要为自己狡辩:“你知道画一张驱寒符多花时间吗?都够我画好几张火符了,这买卖不划算。”
曾经她也拥有过驱寒符,但时效都太短了,最长不超过两刻钟,实在短。
只有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才会画几张或者去买一叠,贴在被褥里和白白一起用,每逢冬天,也会减少外出的时间,多数待在家里。
毕竟小孩都不抗冻,白白的体质又偏寒,她不放心。
段越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撇过头,抬脚朝某个方向走了过去,丢下一句:“我去找路。”
“……”
闻谖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转过头看着谢鄞年,眸子亮晶晶的,说:“我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我亲哥,我觉得我跟他八字不合,是天生的冤家!”
谢鄞年捏着她的手,低下头,食指在她掌心上画着并不繁杂的图案。
听见她又说:“我哥就算不是温润如玉的公子,也应该是一丝不苟,严谨中透着温柔的人吧,哪像他实在欠揍!”
段越和哪个都沾不上边。
闻谖气得要命,越想越气。
谢鄞年默了半晌,专心把手上的符画完后,用力捏了把她的手心。
这个小信徒,也不知道把自知之明四个字丢哪儿去了。
闻谖痛的嘶了口气,眼前迅速蒙上一层浅浅的水汽,整个人都懵了,有些迷茫的看着他,张口问:“……你干嘛啊?”
谢鄞年松开她的爪子,哦了声:“保持清醒。”
“……”
有病吗!
闻谖刚准备开口,手心忽然传来灼人的热度,源源不断地涌进四肢百骸,不稍半顷便彻底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像泡在温泉里,浑身暖洋洋的。
她顿了一下,垂下头就看见手心上明显的红色痕迹。
——是谢鄞年的血。
以血画符的确可以取代朱砂,可对人的精气也会造成影响,他放血放得太多了,闻谖轻轻蹙起了眉。
一归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抬起头,眼观鼻鼻观心。
谢鄞年慢吞吞地捻了捻手指,低低的笑了声,说道:“此处离苏城还有一段距离,要想进去得先找到路。”
说到这儿,他忽然偏头朝某个方向瞥过去,说道:“不过,这里好像有生魂的气息。”
……生魂?
一归瞬间拧眉:“怎会有生魂在此处游荡。”
闻谖跟着看过去,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攥好手心,另一只手指飞快地掐算起来,随即惊讶的眨了眨眼:“啊这,这个生魂是唐宋元。”
“唐小少主?”
“嗯,而且好像被困在某个地方里了,一直在……”闻谖小脸皱在一块儿,掐算的手指反复了几遍,不确定地道,“一直哭着在原地打转?”
“……”
说完之后她就沉默了,真的好离谱。
闻谖一言难尽地收好手,偏头看向谢鄞年,问:“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要去看看吗?”
一归眉目间流露出的关切之意停顿住,拨了下佛珠,转瞬反应过来:“看来是被设在城外的防御机制困住了。”
唐宋元怎么会在这里,还是以生魂的方式被困住的?
闻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这么多次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那双藏有空山新雨后的喜欢,只看着都让人欢喜。
谢鄞年微微挑了挑眉,喉间滚出声轻笑,伸出手,一把扣下她的脑袋。
“去看看吧,到时候再看要不要带他一起。”
“……”
“谢鄞年你有病啊!”
“身体康健。”
啊啊啊啊啊啊!
闻谖怒而狂起,双手在空中扑棱了好几下,也没能把脑袋从那只爪子里挣脱出来,干脆双腿一蹬,整个人挂到了他身上!
闻谖跟熊似的双手双脚地缠住他,低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怒道:“压脑袋会不长个的!”
谢鄞年托住她的腰,好笑又无情的道:“你现在也不长个。”
“……”
一归默了半晌,挪了挪脚,闭眼说道:“小僧听到了些动静,像是从那边传来的,我先过去瞧瞧,告辞。”
说完,转眼间落荒而逃。
他错了,早在段师兄离开的时候就该跟着一起走,他真傻。
此时,闻谖的腿还缠在谢鄞年的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距离被拉得前所未有的近,几乎是一仰头就能呼吸交融。
四目相对,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目光里跳动。
闻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耳廓唰的就红了,烧得眼尾都噙上了绯红,赶忙松开手从他身上跳下来。
“那个,我,我,我去找小和尚!”
“不是,我去找段越,呸,我去看找唐宋元!”
磕磕绊绊说完两句话,眼神忽闪,连看谢鄞年都不太好意思,说完就一溜烟朝着某个方向乱蹿出去!
结果刚跑两步就被提溜着后领拎了回来。
谢鄞年轻笑道:“你跑错方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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