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金海忽然大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真挖呀?我真还没那个胆量。”
原来他是和我开玩笑的,开得可真够过份的。
他在地上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条白纸,上下都烧掉了,留着中间一截,上面写着字,仔细辨认了一番,是两个字:女田。
“女田?什么意思?”我问,“女人的田?”
“你还男人的犁呢!”付金海貌似有些哭笑不得,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条白纸,肯定是花圈上的垂带,上面应该写着死者的名字和缅怀的话,比如‘高在上永垂不朽’、‘高在上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之类的。”
“你才永垂不朽呢!”我骂道,高在上是我的名字,大家别见笑,那个时候的农村,能取出一个好听的名字实在难。就这个名字,还是我爸请了村里的教书先生给取的呢。
“我是打个比方,你激动什么?”付金海说,“但这两个字:女田,又不像是个名字。”
“你不是说死了的这个人跟张荣是同村吗?”我说,“我没问张荣他叫什么名字?”
“问了,但不叫女田。”付金海撇掉那条白纸,又四处寻找着,终于又捡起一截烧出黑边的白纸条,说,“这个应该是。”
我凑上去看了看,大概写的是“儿孟”两个字。
“儿孟?这叫什么名字?”我说,“咱们国家好像是姓氏在前名在后吧?有姓儿的吗?”
“啊呀,你真是弱智!”付金海说,“这个白条原来估计是写着‘我儿孟凡勇什么什么的’,上下都被烧掉了,就剩下‘儿孟’两字了。张荣说,他们村死了的那个后生叫孟凡勇。”
“哦,这还差不多,臭屁嘣在屎堆上了!”我说。
付金海带着疑问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我把咱们学了几十年的所有词汇都搜索遍了,好像并没有女田这样寄托哀思的词语,可是它却出现在花圈的垂带上。那么这个女田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呢?”
“我咋知道?”我说,“你不是说这个后生和当年死去的那个校花有关系吗?”
“嗯,我也是听张荣说过。”付金海说,“他说他们村的那个后生死了,因为死得早,没还成家,家里就给他结了阴婚,女方好像是咱们学校以前死过的一个学生。他虽然不敢肯定就是那个校花,但是还会有别人吗?”
“你知道那个校花叫什么名字吗?”我问。
“不知道。”付金海说,“那件事情老师不让打听,现在在校的学生估计谁也不知道。”
“那还是没办法确定,况且我觉得女田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是啊,我也觉得。”付金海扔了那条白纸,“走吧,看来今天白来了。”
今天倒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我们两个顺利地上了大路,骑上自行车回到了学校。
晚上睡下,我又开始做噩梦了,或者说,那不是噩梦,而是真实的存在。我在睡意朦胧中,无意看了一眼过道,那辆汽车又从门口的地方开过来了,缓缓地,轻飘飘的,默默无声。不仅是那辆汽车默默无声,就是整个宿舍也变得异样安静,刚才还鼾声如雷的舍友们此时都像是死了似的,连个屁都不放。
和昨晚一样,当我一看到那辆汽车,我就动不了了,连嘴也张不开,甚至连思想也没有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辆汽车。车里还是没有司机,后座上还是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还是和昨晚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如果仅仅把这一切归咎于噩梦,这噩梦也太相像了吧,就像事先编排好的舞台剧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上演,而观众只有我一人。
汽车经过了我的面前,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直直地注视着前方;那个女人向我转过头来,她还是没有五官,惨白的脸上只有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她的眼睛就像两只黑葡萄,我区分不出黑眼仁和白眼仁来,但是我感觉到那双眼睛里含着一股笑意。
她笑什么?难道对我并没有敌意?
这时她的下巴以上的部位忽然绽放出一个嘴巴来,是的,嘴巴,就在嘴巴的位置上张开了嘴,就像从一张白纸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是这张嘴全是鲜血,鲜红鲜红的鲜血,她的牙齿也被鲜血染红。
她似哭似笑,嘴辱颤抖着。
我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我不想看,却闭不上眼睛。此时,我已不再是自己了。我甚至想转动一下脑袋看看周围的舍友是否也看到了这一幕,也不能够,我的脖子像是被绑缚上了沉重僵硬的石膏,根本动弹不得。
那个女人无声地哭着,或者笑着,嘴里有颗东西掉了下来,她接在手里,向我示意了一下,原来是一颗血淋淋的牙齿。然后她将牙齿扔出车窗,直直地朝我飞来,但是没有打中我,而是打在了炕沿上,弹落在地上。
再然后,车就缓缓地开走了,隐入到后墙中,或者从后墙穿了过去。
这时,我能动了,或者说我醒了,就像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从另一个世界穿越了回来。我的意识恢复了,我的知觉恢复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舍友们如雷般的鼾声,似乎震着窗棂子都哗拉拉地响。
就像新闻联播一样准时,我内急了,又要上厕所。
今天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去最南面的那个厕所了,哪怕再被抓住在全体住校生面前做检查,哪怕学校通知我的家长,哪怕开除我。我决定了,就在宿舍外找个角落随地解决。于是我下了炕,走到门口,妈呀,门头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白纸,又是那张五官不全的脸。
这回我叫了,歇斯底里,叫声终于将同屋的一个舍友吵醒了,是崔建国,他睡在靠窗的位置,离门也最近。
他醒了,问:“咋了?有贼吗?”
我们的宿舍里经常来贼,尤其是夏天,因为热,窗户开着,就有附近的不良少年偷偷地钻了进来行窃,将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零花钱洗劫一空然后再大摇大摆地开门而出。直到现在,每当我失眠的时候,就会怀念那个时候的睡眠质量。一个宿舍里住着二十号人,小偷潜进来大肆掳掠一番,我们居然谁都不知道。
“有鬼!”我不敢抬头,用手指了指门头上的玻璃。
崔建国跳下了地,望了望,说:“有个鬼啊!”
“是啊,有鬼!”我终于找到了知音,“你也看到了吧?”
“有个屁啊!”崔建国骂了一声,又上炕睡下,没等我说话,就又睡着了。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玻璃上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不敢出去了,就是尿在宿舍里,我也不会出去。对,就尿在宿舍里!他妈的,你们不是都睡得死吗?让你们闻闻尿臊味儿!带着愤恨,带着赌气,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我尿了,就尿在门口,哗拉拉地响,好长的一泡。
之后,我睡了。还好,睡得还踏实。
被一阵急促的起床铃吵醒时,我感觉到褥子上湿淋淋的,用手摸了摸,妈的,我尿床了,十五岁的大男人居然尿床了!舍友们开始起床,穿衣,洗漱,我不敢动,这要让同学们知道还不羞死?
我假装没睡醒的样子,围着被子坐了起来,故意睁着惺忪的眼睛看着忙碌的舍友们。
“高在上,你还不起?”付金海喊道。
“哦,就起。”于是我起床了,但是我没叠被子,就将被子平铺在床位上,然后下地洗漱。那时候我们的被褥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到学校的,褥子下面就是床板,所以褥子顶床单用,平时不叠,就叠被子。
舍友们先后洗漱完就去教室了,宿舍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赶忙将被子掀开,果然看到褥子上有很大的一滩尿渍,我将褥子翻过来铺好,跳下地,正要走出宿舍,无意低头,看到地上有个红红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颗带血的牙齿。手机用户看马童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913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